辛棄疾的古代詩詞鑒賞論文
這是辛棄疾被彈劾去職、閑居帶湖時所作的一首詞。他在帶湖居住期間,閑游于博山道中,卻無心賞玩當地風光。眼看國事日非,自己無能為力,一腔愁緒無法排遣,遂在博山道中一壁上題了這首詞。在這首詞中,作者運用對比手法,突出地渲染了一個“愁”字,以此作為貫串全篇的線索,感情真率而又委婉,言淺意深,令人玩味無窮。
詞的上片,著重回憶少年時代自己不知愁苦。少年時代,風華正茂,涉世不深,樂觀自信,對于人們常說的“愁”還缺乏真切的體驗。首句“少年不識愁滋味”,乃是上片的核心。我們知道,辛棄疾生長在中原淪陷區。青少年時代的他,不僅親歷了人民的苦難,親見了金人的兇殘,同時也深受北方人民英勇抗金斗爭精神的鼓舞。他不僅自己有抗金復國的膽識和才略,而且認為中原是可以收復的,金人侵略者也是可以被趕出去的。因此,他不知何為“愁”,為了效仿前代作家,抒發一點所謂“愁情”,他是“愛上層樓”,無愁找愁。作者連用兩個“愛上層樓”,這一疊句的運用,避開了一般的泛泛描述,而是有力地帶起了下文。前一個“愛上層樓”,同首句構成因果復句,意謂作者年輕時根本不懂什么是憂愁,所以喜歡登樓賞玩。后一個“愛上層樓”,又同下面“為賦新詞強說愁”結成因果關系,即因為愛上高樓而觸發詩興,在當時“不識愁滋味”的情況下,也要勉強說些“愁悶”之類的話。這一疊句的運用,把兩個不同的層次聯系起來,上片“不知愁”這一思想表達得十分完整。
詞的下片,著重寫自己現在知愁。作者處處注意同上片進行對比,表現自己隨著年歲的增長,處世閱歷漸深,對于這個“愁”字有了真切的體驗。作者懷著捐軀報國的志愿投奔南宋,本想與南宋政權同心協力,共建恢復大業。誰知,南宋政權對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不僅報國無門,而且還落得被削職閑居的境地,“一腔忠憤,無處發泄”,其心中的愁悶痛楚可以想見。“而今識盡愁滋味”,這里的“盡”字,是極有概括力的,它包含著作者許多復雜的感受,從而完成了整篇詞作在思想感情上的一大轉折。接著,作者又連用兩句“欲說還休”,仍然采用疊句形式,在結構用法上也與上片互為呼應。這兩句“欲說還休”包含有兩層不同的意思。前句緊承上句的“盡”字而來,人們在實際生活中,喜怒哀樂等各種情感往往相反相成,極度的高興轉而潛生悲涼,深沉的憂愁翻作自我調侃。作者過去無愁而硬要說愁,如今卻愁到極點而無話可說。后一個“欲說還休”則是緊連下文。因為,作者胸中的憂愁不是個人的離愁別緒,而是憂國傷時之愁。而在當時投降派把持朝政的情況下,抒發這種憂愁是犯大忌的,因此作者在此不便直說,只得轉而言天氣,“天涼好個秋”。這句結尾表面形似輕脫,實則十分含蓄,充分表達了作者之“愁”的深沉博大。
辛棄疾的這首詞,通過“少年”、“而今”,無愁、有愁的對比,表現了他受壓抑排擠、報國無門的痛苦,是對南宋統治集團的諷刺和不滿。在藝術手法上,“少年”是賓,“而今”是主,以昔襯今,以有寫無,以無寫有,寫作手法也很巧妙,突出強調了今日的愁深愁大,有強烈的藝術效果。
辛棄疾的古代詩詞鑒賞論文(精選篇2)
和晉臣賦落花
昨日春如十三女兒學繡, 一枝枝不教花瘦。 甚無情便下得雨僝風僽, 向園林鋪作地衣紅縐。
而今春似輕薄蕩子難久。 記前時送春歸后。 把春波都釀作一江春酎, 約清愁楊柳岸邊相候。
在宋代詞人中,辛棄疾的詞以豪放而著稱。但是這首《粉蝶兒》卻反映了辛詞風格的另外一面。這是一首詞人有感于眼前落花春殘而寫的一首抒發惜春情緒的詞。
迸典詩詞中,以“落花”為題的詞,并不少見,但許多是無病呻吟的平庸之作,佳作并不太多。辛棄疾這首《粉蝶兒》,不論是意境或語言風格,都能打破陳套舊框,在落花詞里,可以算是一闋別開生面的絕妙好詞。這首詞是作者有感于眼前的花落春殘而寫的一首抒發惜春情緒的詞。從這首詞所描寫的內容來看,在宋詞中是很常見的,但它的表現手法卻很別致。全篇通過“昨日”與“而今”春光的對比,用巧妙、新穎的比喻,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不同階段的春日景象,委曲地抒發了詩人愛春、惜春的思想感情。
這首詞的開篇以十三歲小女兒學繡作明喻,禮贊神妙的春工,繡出象蜀錦一樣絢爛的芳菲圖案,“一枝枝不教花瘦”,寫出了花的繁盛;突然急轉直下,轉入落花正面。好花的培養者是春,而摧殘它的偏又是無情的春風春雨。(詞中的“僝僽”,原意指惡言罵詈,這里把連綿詞拆開來用,形容風雨作惡。)于是,用嗔怨的口氣,向春神詰問。就在詰問的話中,烘染了一幅“殘紅作地衣”的著色畫,那被風雨摧殘的花瓣,紛紛飄落在地,好像是為園村鋪上了一層紅色的地毯。地上的落紅如此之多,那枝頭的殘花還有幾許,也就可以想見了。下半闋“而今”一句跟上半闋“昨日”作對照,把臨去的春光比之于輕薄蕩子,緊跟著上句的“無情”一意而來,作者“怨春不語”的心情,也于言外傳出。“記前時”三句又突作一轉,轉到過去送春的舊恨。這里,不僅春水綠波都成有情之物,釀成了醉人的春醪,連不可捕捉的清愁也形象化了,通過“候春”來表現愛春惜春感情,使表現的感情更加強化。正因為年年落花,年年送春,清愁也就會年年應約而來。就此煞住,不須再著悼紅惜香一字,而不盡的余味,已曲包在內。
辛棄疾的這首詞,與一般的“落花”詞一樣,其基調也是哀婉的,但是,作者在寫惋春惜春的同時,又通過“候春”,表現出對大地春回的熱切期望,失望中含有希望,感情由哀婉趨于開朗,而詞筆于柔韌中見清勁,不是藝術修養達到升華火候,是不能辦到的。
辛棄疾的古代詩詞鑒賞論文(精選篇3)
用前韻送杜叔高
細把君詩說: “恍余音、鈞天浩蕩, 洞庭膠葛。 千丈陰崖塵不到, 惟有層冰積雪。 乍一見、寒生毛發。 自昔佳人多薄命, 對古來、一片傷心月。 金屋冷,夜調瑟。
去天尺五君家別。 看乘空、魚龍慘淡, 風云開合。 起望衣冠神州路, 白日消殘戰骨。 嘆夷甫諸人清絕! 夜半狂歌悲風起, 聽錚錚、陣馬檐間鐵。 南共北,正分裂!
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春,杜叔高從浙江金華到江西上饒探訪作者,作者作此詞送別。題云“用前韻”,乃用作者前不久寄陳亮同調詞韻。杜叔高是一位很有才氣的詩人,陳亮曾在《復杜仲高書》中稱其詩“如干戈森立,有吞虎食牛之氣,而左右發春妍以輝映于其間”。只因鼓吹抗金,故遭到主和派的猜忌,雖有報國之心,但亦無請纓之路。作者愛其才華,更愛其人品,詞中蘊含著的深情厚意即能反映出來。
上闋頭句至“毛發”數句盛贊叔高詩作之奇美。頭句“細把君詩說”,足見非常愛重。因為愛之深,所以說之細。“恍余音、鈞天浩蕩,洞庭膠葛”,言杜詩氣勢磅礴,讀之恍如聽到傳說中天帝和黃帝的樂工們在廣闊曠遠的宇宙間演奏的樂章的余韻,動人心魂。“千丈陰崖塵不到,惟有層冰積雪。乍一見、寒生毛發“乃熔裁唐人李咸用《覽友生古風》詩“一卷冰雪言,清泠泠心骨”語意,言杜詩風骨清峻,讀之宛若望見塵土都不到的高崖之上的冰雪,不禁毛發生寒。如此說詩,不但說得很細,而且說得極美,比喻新穎,想象奇特,既富詩情,亦有畫意。接下至“調瑟”數句哀嘆叔高的蕭索境況。“自昔佳人多薄命,對古來、一片傷心月”,化用蘇軾《薄命佳人》詩“自古佳人多命薄,閉門春盡楊花落”二句,以古來美婦多遭遺棄隱喻才士常有沉淪;“金屋冷,夜調瑟”則借漢武帝陳皇后失寵,進一步渲染了被棄的凄苦。這里純用比興,雖為造境,卻甚真切,藝術效果遠勝于直言。
下闋寫叔高之懷才不遇而轉及其家門昔盛今衰。“去天尺五君家別”乃隱括《三秦記》“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一語,謂長安杜氏本強宗大族,門望極其尊崇,但叔高一家卻有異于此,是然足弟五人皆有才學,但只因不善鉆營而都未有所成就。“看乘空、魚龍慘淡,風云開合”則變化《易乾·九五》“云從龍,風從虎”之語,假托魚龍紛擾、騰飛搏斗于風云開合之中的昏慘景象,暗喻朝中群小趨炎附勢、為謀求權位而激烈競爭。一“看”字有冷眼旁觀、不勝鄙薄之意。群小瘋狂奔競,反映了朝政的黑暗腐敗。叔高兄弟不得進用,原因即在于此;北方失地不得收復,原因亦在于此。故接下乃興起神陸沉的悲慨:“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殘戰骨。嘆夷甫諸人清絕!”昔日衣冠相望的中原路上,如今唯見一片荒涼,縱橫滿地的戰骨正在白日寒光中逐漸消損。然而當國者卻只顧偏安享樂,對中原遺民早已“一切不復關念”(陳亮《上孝宗皇帝書》),許多官僚也“微有西晉風,作王衍阿堵等語”而“諱言恢復”(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三此宋孝宗趙語),借以掩飾其內心的怯懦和卑劣。“嘆夷甫諸人清絕”即對此輩憤怒斥責。朝政如此腐敗,士大夫如引腐朽,詞人的愛國之心卻仍在激烈搏動:“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陣馬檐間鐵。”中原未復,愁思難眠,夜半狂歌,悲風驚起,聽檐間鐵片錚錚作響,宛如千萬匹沖鋒陷陣的戰馬疾馳而過。此時詞人亦仿佛在揮戈躍馬,率領錦突騎兵奔赴疆場,他滿懷異常暢快的心情。但這只是暫時的幻覺,這幻覺一消失,那虛生的暢快也就隨之消失了,代之而來的必然是加倍的痛苦。歇拍“南共北,正分裂”便是在幻覺消失后發出的慘痛呼號。
細讀此詞,乃于慰勉朋侶之中,融入憂傷時世之感,故雖為送別之作,但有悲壯之情。然而其運筆之妙,則在于“如春云浮空,卷舒起滅,隨所變態,無非可觀”(范開《稼軒詞序》)。說詩思之深廣,則鈞天洞庭,渾涵悠遠;言詩格之清峻,則陰崖冰雪,奇峭高寒;狀境況之蕭寥,則冷月哀弦,凄涼幽怨;刺群小之奔競,則風云魚龍,紛紛擾擾;悲神州之陸沉,則寒日殘骸,慘不忍睹抒報國之激情,則神馳戰陣,鐵騎錚錚;痛山河之破碎,則聲發穿云,肝膽欲裂。凡此皆“有性情,有境界”(《人間詞話》),故獨高格而不同凡響。
辛棄疾的古代詩詞鑒賞論文(精選篇4)
別茂嘉十二弟
綠樹聽鵜鴂, 更那堪、鷓鴣聲住, 杜鵑聲切。 啼到春歸無尋處, 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間離別。 馬上琵琶關塞黑, 更長門翠輦辭金闕。 看燕燕,送歸妾。
將軍百戰身名裂。 向河梁、回頭萬里, 故人長絕。 易水蕭蕭西風冷, 滿座衣冠似雪。 正壯士、悲歌未徹。 啼鳥還知如許恨, 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誰共我,醉明月?
辛棄疾的這首詞大約作于他閑居鉛山期間。茂嘉是他的堂弟,其事跡未詳。這首詞的內容和作法與一般的詞不同,其內容方面幾乎完全與對茂嘉的送行無關,而專門羅列古代的“別恨”事例,形式方面,它又打破上下片分層的常規,事例連貫上下片,不在分片處分層。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作者平時胸中郁積事多,有觸而發,非特定題目所能限制,故同類事件紛至涌集,而不為普通的詩文格式所束縛。
詞的開頭幾句:“綠樹聽鵜鴂,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采用了興與賦相結合的創作手法。實中有虛,虛中有實。說它是“賦”,因為它寫送別茂嘉,是在春去夏來的時候,可以同時聽到三種鳥聲,是寫實。鵜鴂,一說是杜鵑,一說是伯勞,辛棄疾取伯勞之說;說它是“興”,因為它借聞鳥聲以興起良時喪失、美人遲暮之感。伯勞在夏至前后出鳴,故暗用《離騷》“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意,以興下文“苦恨”句。鷓鴣鳴聲像“行不得也哥哥”;杜鵑傳說為蜀王望帝失國后魂魄所化,常悲鳴出血,聲像“不如歸去”。詞同時用這三種悲鳴的鳥聲起興,形成強烈的悲感氣氛,并寄托了自己的悲痛心情。接著“算未抵、人間離別”一句,是上下文轉接的關鍵。它把“離別”和啼鳥的悲鳴作一比較,以抑揚的手法承上啟下,為下文出的“別恨”作了鋪墊。“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兩句,有人認為寫的是兩事:其一指漢元帝宮女王昭君出嫁匈奴呼韓邪單于離開漢宮的事;其二指漢武帝的陳皇后失寵時辭別“漢闕”,幽閉長門宮。也有認為只寫一事的,謂王昭君自冷宮出而辭別漢闕。今從多數注釋本作兩件事看。“看燕燕,送歸妾”,寫的是春秋時衛莊公之妻莊姜,“美而無子”,莊公妾戴媯生子完,莊公死后,完繼立為君。州吁作亂,完被殺,戴媯離開衛國。《詩經·邶風》的《燕燕》詩,相傳即為莊姜送別戴媯而作。“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引用了漢代另一個典故。漢李陵抗擊匈奴,力戰援絕,勢窮投降,敗其家聲;他的友人蘇武出使匈奴,被留十九年,守節不屈。后來蘇武得到歸漢機會,李陵送他有“異域之人,一別長絕”之語;又世傳李陵《與蘇武詩》,有“攜手上河梁”、“長當從此別”等句。“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寫戰國時燕太子丹在易水邊送荊軻入秦行刺秦王政故事。相傳送行者都穿戴白衣冠,荊軻臨行歌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以上這些事都和遠適異國、不得生還,以及身受幽禁或國破家亡之事有關,都是極悲痛的“別恨”。這些故事,寫在與堂弟的一首送別詞中,強烈地表達了作者當時沉重、悲壯之情。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這又是承上啟下的兩句。句中說啼鳥只解春歸之恨,如果也能了解人間的這些恨事,它的悲痛一定更深,隨啼聲眼中滴出的不是淚而是血了。為下句轉入送別正題作了省力的鋪墊。“誰共我,醉明月?”承上面兩句轉接機勢,迅速地歸結到送別茂嘉的事,點破題目,結束全詞,把上面大片凌空馳騁的想象和描寫,一下子收攏到題中來,有此兩句,詞便沒有脫離本題,只是顯得善于大處落墨、別開生面而已。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辛棄疾不愧為宋代一代文豪!
辛棄疾的這首詞,之所以感人,除了其感情、氣氛強烈外,還得力于它的音節。它押入聲的曷、黠、屑、葉等韻,在“切響”與“促節”中有很強的摩擦力量,聲如裂帛,聲情并至。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評此詞“沉郁蒼涼,跳躍動蕩,古今無此筆力”,反映了古人對此詞的推崇。
辛棄疾的古代詩詞鑒賞論文(精選篇5)
八聲甘州·故將軍飲罷夜歸來
夜讀《李廣傳》,不能寐。因念晁楚老、楊民瞻約同居山間,戲用李廣事,賦以寄之。
故將軍飲罷夜歸來, 長亭解雕鞍。 恨灞陵醉尉, 匆匆未識, 桃李無言。 射虎山橫一騎, 裂石響驚弦。 落魄封侯事, 歲晚田園。 誰向桑麻杜曲,[1] 要短衣匹馬, 移住南山? 看風流慷慨, 談笑過殘年。 漢開邊、功名萬里, 甚當時、健者也曾閑?[2] 紗窗外、斜風細雨, 一陣輕寒。
【注釋】 [1]桑麻杜曲:指杜甫《曲江三章》 [2]健者:指李廣。
漢“飛將軍”李廣的故事廣為人知,在古代詩文中也多所詠及。辛棄疾的這首《八聲甘州》,便是其中的名篇。我們知道,辛棄疾二十三歲即起兵抗金,南歸以后亦所至多有建樹。但因為人剛正不阿,敢于抨擊邪惡勢力,遭到朝中奸臣的忌恨,不僅未能實現恢復中原的理想,且被誣以種種罪名,在壯盛之年削除了官職。他的這種遭遇,極似漢時名將李廣。這首詞即借李廣功高反黜的不平遭遇,抒發作者遭讒被廢的悲憤心情。辛棄疾在題語說“夜讀《李廣傳》,不能寐”,可見他當時的情緒是非常激動的。后邊說“戲用李廣事”,則不過是寓莊于諧的說法罷了。
本詞上闋聊聊數語,約略敘述了李廣的事跡。據《史記·李將軍列傳》載李廣罷官閑居時,“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開篇至“無言”數句即寫此事。這里特別突出“故將軍”一語,以之居篇首,表現了作者對霸陵尉勢利人的憤慨。同時,詞中直接把司馬遷對李廣的贊辭“桃李無言,下自成蹊”當作李廣的代稱,表示對李廣樸實性格的贊賞。一褒一貶,愛憎分明。傳文又載:“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射虎”二句即寫此事。單人獨騎橫山射虎,可見膽氣之豪;弓弦驚響而矢發裂石,可見筋力之健。李廣如此健者而被廢棄,又可見當時朝政之昏暗。傳文又載李廣語云:“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擊胡軍功取侯者數十人,而廣不為后人,然無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辛詞中“落魄”二句即指此事。勞苦而不得功勛,英勇而反遭罷黜,進一步說明朝政之黑暗。一篇《史記·李將軍列傳》長達數千字,但作者只用數十字便勾畫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生平主要事跡,且寫得有聲有色,生動傳神,可見作者不愧為一代文豪。
與上闋不同,詞的下片專寫作者自己的感慨。唐代詩人杜甫《曲江三章》第三首“自斷此生休問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將移住南山邊,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詩句。作者在題語云“晁楚老、楊民瞻約同居山間”,此處即以杜甫思慕李廣之心,隱喻晁、楊親愛自己之意,盛贊晁、楊不以窮達異交的高風,與開頭所寫霸陵呵夜事形成鮮明的對照。其中“看風流慷慨,談笑過殘年”一語,上應“落魄封侯事,歲晚田園”句,表現了作者寵辱不驚、無所悔恨的堅強自信。“漢開邊、功名萬里,甚當時、健者也曾閑”一句,借漢言宋,感慨極深沉,諷刺極強烈。具體說來,它大致有以下幾層含義:一是漢時開邊拓境,號召立功絕域,健如李廣者本不當投閑,然竟亦投閑,可見邪曲之害公、方正之不容,乃古今之通病,正不必為之悵恨;二是漢時征戰不休,健如李廣者尚且棄而不用,今日求和諱戰,固當斥退一切勇夫,更不必為之嗟嘆。以上皆反面意,實則是痛恨朝政腐敗,進奸佞而逐賢良,深恐國勢更趨衰弱。作者遭到罷黜,乃因群小讒毀所致,故用“紗窗外、斜風細雨,一陣輕寒”之景作結,隱喻此輩之陰險和卑劣,并以點明題語所云“夜讀”情事。此語蓋用柳宗元《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詩意,但換“驚風”為“斜風”,以示其讒毀之邪惡;改“密雨”為“細雨”,以示其讒毀之瑣屑;又益以“輕寒”一事,以示其讒毀之虛弱。這樣一來,使其更具有表達力。
辛棄疾的這首詞,其句子隱括了不少前人的詩文。但是,他決不是簡單地照搬古人語句,而是在隱括前人辭句時加進了生動的想象,融入了深厚的情感。如上闋寫霸陵呵夜事,加進“長亭解雕鞍”的想象,便覺情景逼真;寫出獵射虎事,加進“裂石響驚弦”的想象,更覺形神飛動。下闋“漢開邊、功名萬里,甚當時、健者也曾閑”一問,氣勁辭婉,幾經頓挫才把意思說完,情真意切,充滿了無限悲憤。總之,這首詞不僅抒情真切感人,而且語言上也多所創新,是不可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