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歌鑒賞精編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
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
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
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
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
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
憂來其如何?凄愴摧心肝。
【賞析】:
這是一首樂府詩。“朗月行”,是樂府古題,屬《雜曲歌辭》。鮑照有《朗月行》,寫佳人對月弦歌。李白采用這個題目,故稱《古朗月行》,但沒有因襲舊的內容。
詩人運用浪漫主義的創作方法,通過豐富的想象,神話傳說的巧妙加工,以及強烈的抒情,構成瑰麗神奇而含意深蘊的藝術形象。詩中先寫兒童時期對月亮稚氣的認識:“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以“白玉盤”、“瑤臺鏡”作比,生動地表現出月亮的形狀和月光的皎潔可愛,使人感到非常新穎有趣。“呼”、“疑”這兩個動詞,傳達出兒童的天真爛漫之態。這四句詩,看似信手寫來,卻是情采俱佳。然后,又寫月亮的升起:“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古代神話說,月中有仙人、桂樹、白兔。當月亮初生的時候,先看見仙人的兩只腳,而后逐漸看見仙人和桂樹的全形,看見一輪圓月,看見月中白兔在搗藥。詩人運用這一神話傳說,寫出了月亮初生時逐漸明朗和宛若仙境般的景致。然而好景不長,月亮漸漸地由圓而蝕:“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蟾蜍,俗稱癩蛤蟆;大明,指月亮。傳說月蝕就是蟾蜍食月所造成,月亮被蟾蜍所嚙食而殘損,變得晦暗不明。“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表現出詩人的感慨和希望。古代善射的后羿,射落了九個太陽,只留下一個,使天、人都免除了災難。詩人為什么在這里引出這樣的英雄來呢?也許是為現實中缺少這樣的英雄而感慨吧!也許是希望有這樣的英雄來掃除天下吧!然而,現實畢竟是現實,詩人深感失望:“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月亮既然已經淪沒而迷惑不清,還有什么可看的呢!不如趁早走開吧。這顯然是無可奈何的辦法,心中的憂憤不僅沒有解除,反而加深了:“憂來其如何?凄愴摧心肝”。詩人不忍一走了之,內心矛盾重重,憂心如焚。
這首詩,大概是李白針對當時朝政黑暗而發的。唐玄宗晚年沉湎聲色,寵幸楊貴妃,權奸、宦官、邊將擅權,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詩中“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似是刺這一昏暗局面。沈德潛說,這是“暗指貴妃能惑主聽”。(《唐詩別裁》)。然而詩人的主旨卻不明說,而是通篇作隱語,化現實為幻景,以蟾蜍蝕月影射現實,說得十分深婉曲折。詩中一個又一個新穎奇妙的想象,展現出詩人起伏不平的感情,文辭如行云流水,富有魅力,發人深思,體現出李白詩歌的雄奇奔放、清新俊逸的風格。
李白詩歌鑒賞精編(精選篇2)
【作者】:李白——《妾薄命》
漢帝重阿嬌,貯之黃金屋。
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
寵極愛還歇,妒深情卻疏。
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
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賞析】:
《妾薄命》為樂府古題之一。李白的這首詩“依題立義”,通過對陳皇后阿嬌由得寵到失寵的描寫,揭示了封建社會中婦女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的悲劇命運。
全詩十六句,每四句基本為一個層次。詩的前四句,先寫阿嬌的受寵,而從“金屋藏嬌”寫起,欲抑先揚,以反襯失寵后的冷落。據《漢武故事》記載:漢武帝劉徹數歲時,他的姑母長公主問他:“兒欲得婦否?”指左右長御百余人,皆曰:“不用。”最后指其女阿嬌問:“阿嬌好否?”劉徹笑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劉徹即位后,阿嬌做了皇后,也曾寵極一時。詩中用“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兩句夸張的詩句,形象地描繪出阿嬌受寵時的氣焰之盛,真是炙手可熱,不可一世。但是,好景不長。從“寵極愛還歇”以下四句,筆鋒一轉,描寫阿嬌的失寵,俯仰之間,筆底翻出波瀾。嬌妒的陳皇后,為了“奪寵”,曾做了種種努力,她重金聘請司馬相如寫《長門賦》,“但愿君恩顧妾深,豈惜黃金買詞賦”(李白《白頭吟》);又曾用女巫楚服的法術,“令上意回”。前者沒有收到多大的效果,后者反因此得罪,后來成了“廢皇后”,幽居于長門宮內,雖與皇帝相隔一步之遠,但咫尺天涯,宮車不肯暫回。“雨落不上天”以下四句,用形象的比喻,極言“令上意回”之不可能,與《白頭吟》所謂“東流不作西歸水”、“覆水再收豈滿杯”詞旨相同。這是什么原因呢?最后四句,詩人用比興的手法,形象地揭示出這樣一條規律:“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這發人深省的詩句,是一篇之警策,它對以色取人者進行了諷刺,同時對“以色事人”而暫時得寵者,也是一個警告。詩人用比喻來說理,用比興來議論,充分發揮形象思維的特點和比興的作用,不去說理,勝似說理,不去議論,而又高于議論,頗得理趣。
這首詩語言質樸自然,氣韻天成,比喻貼切,對比鮮明,得寵與失寵相比,“芙蓉花”與“斷根草”相比,比中見義。全詩半是比擬,從比中得出結論:“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顯得自然而又奇警,自然得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奇警處,讀之讓人驚心動魄。
李白詩歌鑒賞精編(精選篇3)
【作者】:李白——《宮中行樂詞八首》(其一)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
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
每出深宮里,常隨步輦歸。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飛。
【賞析】:
李白《宮中行樂詞》,今存八首,據孟棨記載,是李白奉召為唐玄宗所作的遵命文字之一。
這一首五律,寫一位年輕的、甚至是幼年宮女。首聯寫豐姿儀態。“小小”、“盈盈”,有愛憐意。金屋,用漢武及阿嬌事,這里指深宮。紫微,天子所居。次聯寫幼女服飾。滿衣繡著石竹,滿頭插著山花,一片天真,似不知其身在深宮。
第三聯寫幼女隨步輦出入宮禁的情景。隋代詩人虞世南奉煬帝命嘲司花女袁寶兒的詩:“學畫鴉黃半未成,垂肩嚲袖太憨生。緣憨卻得君王惜,常把花枝傍輦行。”袁寶兒為長安所貢御車女,方十五歲,騃憨多態。時洛陽獻迎輦花,煬帝命袁寶兒持之,號曰司花女。因命虞世南嘲袁寶兒嬌憨之狀,故詩中所寫重在嬌憨二字。李詩這里用步輦故事,也是暗寫此幼年宮女之嬌憨。步輦,不駕馬,用宮人挽車。這一聯,實際上用虞世南詩意。
前六句是描寫人物,字字有姿態儀容,字字見曼麗風神;點染人物嬌憨天真,頗見作者憐惜之心。最后兩句用點睛法,側寫宮女之風韻神采。以彩云之輕飛,象人物之去,覺凌波微步,不如此之輕盈。全詩只寫此宮女之嬌憨,只寫其天真無邪,對其輕歌曼舞卻不著一字。只在最后以“愁”表示作者眷念之感,以“彩云”之絢麗飄逸傳人物之神。李白詩中數用“彩云”字樣,只此詩為最感人,對后世影響也大。北宋晏幾道《臨江仙》:“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即化用此詩結句。
這首詩清麗飄灑,神韻飛逸。把這種宮廷行樂詩,寫得麗而不膩,工而疏宕,前人所謂“麗語難于超妙”,正是作者超群出眾之處。
李白詩歌鑒賞精編(精選篇4)
【作者】:李白——《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賞析】:
《玉階怨》,見郭茂倩《樂府詩集》。屬《相和歌。楚調曲》,與《婕妤怨》、《長信怨》等曲,從古代所存歌辭看,都是專寫“宮怨”的樂曲。
李白的《玉階怨》,雖曲名標有“怨”字,詩作中卻只是背面敷粉,全不見“怨”字。無言獨立階砌,以致冰涼的露水浸濕羅襪;以見夜色之濃,佇待之久,怨情之深。“羅襪”,見人之儀態、身份,有人有神。夜涼露重,羅襪知寒,不說人而已見人之幽怨如訴。二字似寫實,實用曹子建“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意境。
怨深,夜深,不禁幽獨之苦,乃由簾外而簾內,及至下簾之后,反又不忍使明月孤寂。似月憐人,似人憐月;若人不伴月,則又有何物可以伴人?月無言,人也無言。但讀者卻深知人有無限言語,月也解此無限言語,而寫來卻只是一味望月。此不怨之怨所以深于怨也。
“卻下”二字,以虛字傳神,最為詩家秘傳。此一轉折,似斷實連;似欲一筆蕩開,推卻愁怨,實則經此一轉,字少情多,直入幽微。卻下,看似無意下簾,而其中卻有無限幽怨。本以夜深、怨深,無可奈何而入室。入室之后,卻又怕隔窗明月照此室內幽獨,因而下簾。簾既下矣,卻更難消受此凄苦無眠之夜,于更無可奈何之中,卻更去隔簾望月。此時憂思徘徊,直如李清照“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之紛至沓來,如此情思,乃以“卻下”二字出之。“卻”字直貫下句,意謂:“卻下水晶簾”,“卻去望秋月”,在這兩個動作之間,有許多愁思轉折返復,所謂字少情多,以虛字傳神。中國古代詩藝中有“空谷傳音”之法,似當如此。“玲瓏”二字,看似不經意之筆,實則極見工力。以月之玲瓏,襯人之幽怨,從反處著筆,全勝正面涂抹。
詩中不見人物姿容與心理狀態,而作者似也無動于衷,只以人物行動見意,引讀者步入詩情之最幽微處,故能不落言筌,為讀者保留想象余地,使詩情無限遼遠,無限幽深。以此見詩家“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真意。以敘人事之筆抒情,恒見,易;以抒情之筆狀人,罕有,難。
契訶夫有“矜持”說,也常聞有所謂“距離”說,兩者頗近似,似應合為一說。即謂作者應與所寫對象,保持一定距離,并保持一定“矜持”與冷靜。如此,則作品無聲嘶力竭之弊,而有幽邃深遠之美,寫難狀之情與難言之隱,使讀者覺有漫天詩思飄然而至,卻又無從于字句間捉摸之。這首《玉階怨》含思婉轉,余韻如縷,正是這樣的佳作。
李白詩歌鑒賞精編(精選篇5)
【作者】:李白——《塞下曲六首》(其一)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賞析】:
《塞下曲》出于漢樂府《出塞》《入塞》等曲(屬《橫吹曲》),為唐代新樂府題,歌辭多寫邊塞軍旅生活。李白所作共六首,此其第一首。作者天才豪縱,作為律詩亦逸氣凌云,獨辟一境。象這首詩,幾乎完全突破律詩通常以聯為單位作起承轉合的常式,大致講來,前四句起,五六句為承,末二句作轉合,直是別開生面。
起從“天山雪”開始,點明“塞下”,極寫邊地苦寒。“五月”在內地屬盛暑,而天山尚有“雪”。但這里的雪不是飛雪,而是積雪。雖然沒有滿空飄舞的雪花(“無花”),卻只覺寒氣逼人。仲夏五月“無花”尚且如此,其余三時(尤其冬季)寒如之何就可以想見了。所以,這兩句是舉輕而見重,舉隅而反三,語淡意渾。同時,“無花”二字雙關不見花開之意,這層意思緊啟三句“笛中聞折柳”。“折柳”即《折楊柳》曲的省稱。這句表面看是寫邊地聞笛,實話外有音,意謂眼前無柳可折,“折柳”之事只能于“笛中聞”。花明柳暗乃春色的表征,“無花”兼無柳,也就是“春色未曾看”了。這四句意脈貫通,“一氣直下,不就羈縛”(沈德潛《說詩晬語》),措語天然,結意深婉,不拘格律,如古詩之開篇,前人未具此格。
五六句緊承前意,極寫軍旅生活的緊張。古代行軍鳴金(錞、鐲之類)擊鼓,以整齊步伐,節止進退。寫出“金鼓”,則烘托出緊張氣氛,軍紀嚴肅可知。只言“曉戰”,則整日之行軍、戰斗俱在不言之中。晚上只能抱著馬鞍打盹兒,更見軍中生活之緊張。本來,宵眠枕玉鞍也許更合軍中習慣,不言“枕”而言“抱”,一字之易,緊張狀態尤為突出,似乎一當報警,“抱鞍”者便能翻身上馬,奮勇出擊。起四句寫“五月”以概四時;此二句則只就一“曉”一“宵”寫來,并不鋪敘全日生活,概括性亦強。全篇只此二句作對仗,嚴整的形式適與嚴肅之內容配合,增強了表達效果。
以上六句全寫邊塞生活之艱苦,若有怨思,末二句卻急作轉語,音情突變。這里用了西漢傅介子的故事。由于樓蘭(西域國名)王貪財,屢遮殺前往西域的漢使,傅介子受霍光派遣出使西域,計斬樓蘭王,為國立功。此詩末二句借此表達了邊塞將士的愛國激情:“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愿”字與“直為”,語氣砍截,慨當以慷,足以振起全篇。這是一詩點睛結穴之處。
這結尾的雄快有力,與前六句的反面烘托之功是分不開的。沒有那樣一個艱苦的背景,則不足以顯如此卓絕之精神。“總為末二語作前六句”(王夫之),此詩所以極蒼涼而極雄壯,意境渾成。如開口便作豪語,轉覺無力。這寫法與“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二語有異曲同工之妙。此詩不但篇法獨造,對仗亦不拘常格,“于律體中以飛動票姚之勢,運曠遠奇逸之思”(姚鼐),自是五律別調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