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名家雜文
到了近代,雜文創作有了很大發展,雜文概念也與前大不相同,舉凡雜感、小品、短論、隨筆、札記、隨感錄,乃至通信、日記等,就都是雜文作家樂于駕馭的樣式。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精心整理的近代名家雜文,希望對大家有用。
近代名家雜文1:柔和——畢淑敏
“柔和”這個詞,細想起來挺有意思的。先說“和”字,由禾苗和口兩問部分組成,那涵義大概就是有了生長著的禾苗,嘴里的食物就有了保障,人就該氣定神閑,和和氣氣了。這個規律,在農耕社會或許是顛撲不破的。那時只要人的溫飽得到解決,其他的都好說。隨著社會和科技的發達進步。人的較低層次需要得到滿足之后,單是手中的糧,就無法撫平激蕩的靈魂了。中國有句俗話,叫作“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梢娢赋溆酥?,就有新的問題滋生,起碼無法達到完全的心平氣和。
再說“柔”這個字。通常想起它的時候,好像稀泥一灘,沒什么盤骨的模樣。但細琢磨,上半部是“矛”,下半部是“木”——一支木頭削成的矛,看來還是蠻有力度和進攻性的。柔是褒義,比如“柔韌、以柔克剛、剛柔相濟、百炬鋼化作指柔……”,都說明它和陽剛有著同樣重要的美學和實踐價值。
記得早年當醫學生的時候,一天課上先生問道,大家想想,用酒精消毒的時候,什么濃度為好?學生齊聲回答,當然是越高越好啦!先生說,錯了。太高濃度的酒精,會使細菌的外壁在極短的時間內凝固,形成一道屏障,后續的酒精就再也殺不進去了,細菌在壁壘后面依然活著。最有效的濃度是把酒清的濃度調得柔和一些,潤物無聲地滲透進去,效果才佳。于是我第一次明白了,柔和有時比風暴更有力量。
柔和是一種品質與風格。它不是喪失原則,而是一種更高境界的堅守,一種不曾劍撥弩長,依舊扼守尊嚴的藝術。柔和是內在的原則和外在的彈性充滿和諧的統一,柔和是虛懷若谷的謙遜啊。不信,你看看報上征婚廣告凈是征詢性格柔和的伴侶。人們希望目光是柔和的,語調是柔和的,面龐的線條是柔和的,身體的張力是柔和的.......
當我們輕輕念出“柔和”這個詞的時候,你會覺得有一縷縷藍色的溫潤,彌漫在唇舌之間。有人追索柔和,以為那是速度和技巧的掌握。書刊上有不少教授柔和的小訣竅,比如怎樣讓嗓音柔和,手勢柔和……我見了一個女孩子,為了使性情顯出柔和,在手心用油筆寫了大大的“慢”字,天天描一遍,掌總是藍的。以致揚手時常嚇人一跳,以為她練了邪門武功。并為自己規定每說一句話之前,在心中默數從1到10……她除了讓人感到木吶和喜怒無常外,與柔和不搭界。一個人的心如若為柔和,所有對外的柔和形式的摹仿和操練,都是沙上樓閣。
看看天空和海洋吧。當它們最美麗和博大,最安寧和清潔的時候,它們是柔和的。只有成長了自己的心,才會在不經意之間,收獲了柔和。
我們的聲音柔和了,就更容易滲透到遼遠的空間。我們的目光柔和了,就更輕靈地卷起心扉的窗紗。我們的面龐柔和了,就更流暢地傳達溫暖的誠意。我們的身體柔和了,就更準確地表明與人平等的信念。
柔和,是力量的內斂和高度自信的寧馨兒。愿你一定在某一個清晨,感覺出柔和像云霧一般悄然襲身。
近代名家雜文2:二月蘭——季羨林
轉眼,不知怎樣一來,整個燕園竟成了二月蘭的天下。
二月蘭是一種常見的野花?;ǘ洳淮?,紫白相間?;ㄐ魏皖伾紱]有什么特異之處。如果只有一兩棵,在百花叢中,決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它卻以多勝,每到春天,和風一吹拂,便綻開了小花;最初只有一朵,兩朵,幾朵。但是一轉眼,在一夜間,就能變成百朵,千朵,萬朵。大有凌駕百花之上的勢頭了。
我在燕園里已經住了四十多年。最初我并沒有特別注意到這種小花。直到前年,也許正是二月蘭開花的大年,我驀地發現,從我住的樓旁小土山開始,走遍了全園,眼光所到之處,無不有二月蘭在。宅旁,籬下,林中,山頭,土坡,湖邊,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團紫氣,間以白霧,小花開得淋漓盡致,氣勢非凡,紫氣直沖云霄,連宇宙都仿佛變成紫色的了。
我在迷離恍惚中,忽然發現二月蘭爬上了樹,有的已經爬上了樹頂,有的正在努力攀登,連喘氣的聲音似乎都能聽到。我這一驚可真不小:莫非二月蘭真成了精了嗎?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二月蘭叢中的一些藤蘿,也正在開著花,花的顏色同二月蘭一模一樣,所差的就僅僅只缺少那一團白霧。我實在覺得我這個幻覺非常有趣。帶著清醒的意識,我仔細觀察起來:除了花形之外,顏色真是一般無二。反正我知道了這是兩種植物,心里有了底,然而再一轉眼,我仍然看到二月蘭往枝頭爬。這是真的呢?還是幻覺?一由它去吧。
自從意識到二月蘭存在以后,一些同二月蘭有聯系的回憶立即涌上心頭。原來很少想到的或根本沒有想到的事情,現在想到了;原來認為十分平常的瑣事,現在顯得十分不平常了。我一下子清晰地意識到,原來這種十分平凡的野花竟在我的生命中占有這樣重要的地位。我自己也有點吃驚了。
我回憶的絲縷是從樓旁的小土山開始的。這一座小土山,最初毫無驚人之處,只不過二三米高,上面長滿了野草。當年歪風狂吹時,每次“打掃衛生”,全樓住的人都被召喚出來拔草,不是“綠化”,而是“黃化”。我每次都在心中暗恨這小山野草之多。后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把山堆高了一兩米。這樣一來,山就頗有一點山勢了。東頭的蒼松,西頭的翠柏,都仿佛恢復了青春,一年四季,郁郁蔥蔥。中間一棵榆樹,從樹齡來看,只能算是松柏的曾孫,然而也枝干繁茂,高枝直刺入蔚藍的晴空。
我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我注意到小山上的二月蘭。這種野花開花大概也有大年小年之別的。碰到小年,只在小山前后稀疏地開上那么幾片。遇到大年,則山前山后開成大片。二月蘭仿佛發了狂。我們常講什么什么花“怒放”,這個“怒”字用得真是無比地奇妙。二月蘭一“怒”,仿佛從土地深處吸來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開遍大千世界,紫氣直沖云霄,連宇宙都仿佛變成紫色的了。
東坡的詞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但是花們好像是沒有什么悲歡離合。應該開時,它們就開;該消失時,它們就消失。它們是“縱浪大化中”,一切順其自然,自己無所謂什么悲與喜。我的二月蘭就是這個樣子。
然而,人這個萬物之靈卻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悲歡。這真是多此一舉,然而沒有法子。人自己多情,又把情移到花,“淚眼問花花不語”,花當然“不語”了。如果花真“語”起來,豈不嚇壞了人!這些道理我十分明白。然而我仍然把自己的悲歡掛到了二月蘭上。
當年老祖還活著的時候,每到春天二月蘭開花的時候,她往往拿一把小鏟,帶一個黑書包,到成片的二月蘭旁青草叢里去搜挖薺菜。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月蘭的紫霧里晃動,我就知道在午餐或晚餐的餐桌上必然彌漫著薺菜餛飩的清香。當婉如還活著的時候,她每次回家,只要二月蘭正在開花,她離開時,她總穿過左手是二月蘭的紫霧,右手是湖畔垂柳的綠煙,匆匆忙忙走去,把我的目光一直帶到湖對岸的拐彎處。當小保姆楊瑩還在我家時,她也同小山和二月蘭結上了緣。我曾套宋詞寫過三句話:“午靜攜侶尋野菜,黃昏抱貓向夕陽,當時只道是尋常。”我的小貓虎子和咪咪還在世的時候,我也往往在二月蘭叢里看到她們: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顯眼。
所有這些瑣事都是尋常到不能再尋常了。然而,曾幾何時,到了今天,老祖和婉如已經永遠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小瑩也回了山東老家。至于虎子和咪咪也各自遵循貓的規律,不知鉆到了燕園中哪一個幽暗的角落里,等待死亡的到來。老祖和婉如的走,把我的心都帶走了?;⒆雍瓦溥湮乙矐浤铍y忘。如今,天地雖寬,陽光雖照樣普照,我卻感到無邊的寂寥與凄涼?;貞涍@些往事,如云如煙,原來是近在眼前,如今卻如蓬萊靈山,可望而不可即了。
近代名家雜文3:小紅門——席慕容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為明天一定可以再繼續做的;有很多人,你以為明天一定可以再見到面的;于是,在你暫時放下先或者暫時轉過身的時候,你心中所有的,只是明日又將重聚的希望,有時候甚至連這點希望也不會感覺到。因為,你以為日子既然這樣一天一天地過來的,當然也應該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昨天、今天和明天應該是沒有什么不同的。
但是,就會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轉身的那一剎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變了。太陽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從此和你永訣了。
就象那天下午,我揮手離開那扇小紅門時一樣。小紅門后面有個小院子,小院子后面有扇綠色的窗戶。我走的時候,窗戶是打開的,里面是外婆的臥室,外婆坐在床上,面對著窗戶,面對著院子,面對著紅門,是在大聲地哭著的。因為紅門外面走遠了的是她疼愛了二十年的外孫女,終于也要象別人一樣出國留學了的外孫女。我不知道那時候外婆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只記得,在我把小紅門從身后帶上時,打開的窗戶后面,外婆臉上的淚水正在不斷地流下來。
而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外婆這樣地激動,心里不免覺得很難過。盡管在告別前,祖孫二人如何地強顏歡笑,但在那一剎那來臨的時候,平日那樣堅強的外婆終于崩潰了。而我得羞恥地承認,在那時,我心中雖也滿含著離別的痛苦,但能“出國”的興奮仍然是存在著的。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使我流的淚沒有老人家流的多,也才使我能在帶上小紅門以前,還能揮手向窗戶后面笑一笑。雖然我也兩眼酸熱地走出巷口,但是,在踏上公共汽車后,車子一發動,我吸一口氣,又能去想一些別的事情了。而且,我想,反正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反正我們很快又會見面的。而且,我想,我走時,弟弟正站在外婆的身后,有弟弟在,外婆不會哭很久的。外婆真的沒有哭很久,那個夏天以后又過了一個夏天,離第三個夏天還很遠很遠的時候。外婆就走了。
家里的人并沒有告訴我這個消息。差不多過了一個月,大概正是十二月初旬左右,一個周末的下午,我照例去教華僑子弟學校。那天我到得比較早,學生們還沒來,方桌上擺著一疊國內報紙的航空版,我就坐下來慢慢地翻著。好像就在第二張報紙的副刊上,看到一則短文.一瞥之下,最先看到的是外祖父的名字,我最初以為是說起他生前的事跡的,可是,再仔細一看標題,竟是史秉鱗先生寫的:“敬挽樂景濤先生德配寶光濂公主。”
而我當時唯一的感覺就是手腳忽然間異常的冰冷,而我才明白,為什么分別的那一天,老人家是那樣地激動了。難道她已經預感到,小紅門一關上的時候,就是永別的時候嗎?而這次,輪到我在一個異國的黃昏里,無限懊悔地放聲大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