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魯達的詩集
聶魯達的詩集(精選篇1)
你需要的話,可以拿走我的面包,
可以拿走我的空氣,可是
別把你的微笑拿掉。
這朵玫瑰你別動它,
這是你的噴泉,
甘霖從你的歡樂當中
一下就會噴發,
你的歡愉會冒出
突如其來的銀色浪花。
我從事的斗爭是多么艱苦,
每當我用疲憊的眼睛回顧,
常常會看到
世界并沒有天翻地覆,
可是,一望到你那微笑
冉冉地飛升起來尋找我,
生活的大門
一下子就都為我打開。
我的愛情啊,
在最黑暗的今朝
也會脫穎出你的微笑,
如果你突然望見
我的雪灑在街頭的石塊上面,
你笑吧,因為你的微笑
在我的手中
將變作一把鋒利的寶刀。
秋日的海濱,
你的微笑
掀起飛沫四濺的瀑布,
在春天,愛情的季節,
我更需要你的微笑,
它象期待著我的花朵,
藍色的、玫瑰色的,
都開在我這回聲四起的祖國。
微笑,它向黑夜挑戰,
向白天,向月亮挑戰,
向盤繞在島上的
大街小巷挑戰,
向愛著你的
笨小伙子挑戰。
不管是睜開還是閉上
我的雙眼,
當我邁開步子
無論是后退還是向前,
你可以不給我面包、空氣、
光亮和春天,
但是,你必須給我微笑,
不然,我只能立即長眠。
聶魯達的詩3
聶魯達的詩集(精選篇2)
季節的風,綠色的風,
運載著空間,善解不幸,
卷走那陰郁的皮制大旗,
一種自負的東西,像施舍的錢幣:
這樣銀白色寒冷的一天,
脆弱得如同巨人的玻璃寶劍,
躲進庇護它嘆息的諸多力量之間,
擔心它的淚水滾落,它那無用的沙礫
被包圍在交叉并吱吱響的能量里,
猶如赤膊上陣的男子漢
舉起它銀白色的樹枝,那無把握的心
它那含鹽的水滴在介入的成分里震顫。
用如此微弱、動搖的火焰如何歇息?
還能懷抱什么渺茫的希望?
舉起饑餓的斧頭與什么爭斗?
舍棄什么物質?躲避什么閃電?
它那只有長度和顫抖的光線
拖著如同可憐新娘的禮服下擺
它那如同噩夢般、慘白的化妝。
因為黑暗觸摸的一切,混亂的一切
高懸著、流動著、延緩著,沒有安寧,
在空中無力自衛,被死神打敗、征服。
啊,這就是早已盼望的一天的結局
就是郵信,航船,做生意的目的
就是穩定、潮濕、沒有空間的逝去。
它那怪味的帳篷在哪里?那濃密的枝葉在哪里?
它那飛快的火燒云,它那有活力的呼吸在哪里?
它紋絲不動,身披垂死的回光和昏暗的鱗片,
將來會看到雨水把它分成兩半
將來會看到狂風吸足水分發起的進犯。
聶魯達的詩集(精選篇3)
未發生過的事情是如此突然
我永遠地停留在那里,
什么都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我,
好像我在一張椅子下,
好像我失落在夜中——
如此這樣又不是這樣
但我已永遠地停留。
我問后面來的人們,
那些女人們和男人們,
他們滿懷如此的信心在做什么
他們如何學會的生活;
他們并不真正地回答,
他們繼續跳著舞和生活著。
這并沒在一個已經決定
沉默的人身上發生,
而我也不想再繼續談下去
因為我正停留在那里等待;
在哪個地方和那一天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但我知現在我已不是同一個人。
聶魯達的詩集(精選篇4)
在深深的大海底下
在條條漫長的黑夜。
猶如一匹奔跑的馬
橫穿過你無聲無言的名字。
我待在你的背上,唉,尋求庇護,
在你的鏡中出現,突然間,
于夜晚孤獨的樹葉上
從幽暗里萌發,在你后邊。
甜蜜的完整的光明之花啊
報答我以你親吻的嘴巴,
難以分離的下定決心的
美麗而溫柔的嘴。
現在好了,無從無休
生生死死,總是跟我在一起,
那些鐵軌,雨的呼喊:
都是暗黑的夜晚所保存。
有一顆充滿著風的星,
在它準備逐漸黑暗的衣服
搏動于天宇的時候,
護佑著我,于黃昏的思緒之中。
聶魯達的詩集(精選篇5)
這首詩是聶魯達最有影響、發表次數最多的詩作之一。
最早于1946年發表在委內瑞拉《全國文化雜志》上,1950年
收入《詩歌總集》(一譯《漫歌集》)第二版。馬克丘·畢
克丘位于安第斯山東南部,在庫斯科城西北,離城約112公
里,是古印第安人的城堡,南北長700米,東西寬400米,在
薩坎臺雪山的山腰上,由216座建筑物的廢墟組成。聶魯達
于1943年10月22日騎馬參觀了這座古城堡,兩年后創作了這
首長詩。全詩十二章,正如與馬克丘·畢克丘(Macchu
Picchu)的十二個字母、乃至一天的十二小時和一年的十二
月吻合,盡管這與古印加文化并無相通之處。
I
從空間到空間,好象在一張空洞的網里,
我在街道和環境中間行走,來了又離開。
秋天來臨,樹葉舒展似錢幣,
在春天和麥穗之間,是那最偉大的愛,
仿佛在落下的一只手套里面,
賜予我們,猶如一輪巨大的明月。
(那些動蕩的歲月,
我是在身體的風暴中過去的;
鋼鐵變成了酸性的沉默,
夜晚被拆散,直到最后一點細屑,
那是新婚的祖國受到侵犯的纖維。)
一個在提琴之間等待著我的人,
逢到一個世界如同一座埋葬的塔,
塔尖埋得那么深,
比所有的嘶啞的硫磺色的樹葉還要深;
還要深,在地質的黃金里,
好象被多變的氣象所包裹的劍。
我把混沌而甜蜜的手
深入到大地最能繁殖的地方。
我把額頭置于深沉的波浪之間,
象一個水滴,降到硫磺的寧靜里;
象一個盲人,回歸于
人類的消耗殆盡的春天的素馨。
II
如果花還在把長高的幼芽交給另一朵花,
石塊還在它鉆石和砂礫的
破碎外衣上保留著零落的花朵,
而人則揉皺了從海洋洶涌源頭
收集來的光明的花瓣,
鉆鑿著在他手里搏動的金屬。
突然,在衣服和煙霧中,在傾圯的桌子上,
仿佛一堆雜亂的東西,留下了那靈魂:
是石英,是嫉妒,是海上之淚,
仿佛寒冷的池沼:然而他還是
用紙,用恨,殺死它,折磨它,
把它壓倒在每天踩踏的地毯上,
在鐵絲網的邪惡衣服里把它撕碎。
不:在走廊上,空地上,海上或者路上,
誰不帶著匕首(猶如肉色罌粟)
保衛自己的血?虎列拉已經使
出賣生靈的悲慘市場氣息奄奄,
于是,從梅樹的高處,
千年的露水,在期待著它的樹枝上
留下了透明晶瑩的信息,啊,心喲,
啊,在秋季的空虛里磨得光禿了的額頭。
有多少次,在一個城市冬天寒冷的街上,
公共汽車上,黃昏的船上,
或者最沉重的孤獨里,節日的夜晚,
鐘聲和陰影,人們歡樂地相聚在一起,
我想停下來,尋找那深奧的永恒的脈絡,
那是從前銘刻在石塊上或者親吻所分離的閃光里的。
(谷物里面,是象懷孕的小小乳房似的
一個金黃故事,無窮無盡地重復著一個數字,
那胚芽的外皮,那么柔嫩,而且
總是一模一樣,脫殼而出如象牙;
流水之中,就是瑩潔的祖國,
從孤寂的白雪直至血紅的波浪的原野。)
我什么也沒有抓住,除了掉落下來的
一串臉或者假臉,仿佛中空的金指環,
仿佛暴怒的秋天的衣衫零亂的女兒,
她們使莊嚴的種族的可悲之樹難免戰栗。
我沒有地方可以讓我的手歇息,
它象套著鎖鏈的泉水那樣流動,
或者象大塊的煤或水晶那樣堅定,
我伸出的手應該得到恢復的熱力或者寒意。
人是什么?在他說話的哪個部分,
在倉房和噓聲之間,展開了生命?
在他金屬的運動的哪個地方,
活躍著那不朽不滅的生命?
III
生靈就象玉米,從過去的事情的無窮谷倉中
脫粒而出;從悲慘的遭遇,
從一到七,到八,
從不止一個死亡,而是無數死亡,來到每個人身上。
每天,只是一個小小的死亡,只是塵土,只是蛆蟲,
是郊外泥濘里熄滅了的燈,一個翅膀粗壯的小小死亡,
刺入每一個人,仿佛一支短矛。
那是被面包,被匕首所困擾的人,
是牧人,是海港的兒子,或者扶犁的黑蒼蒼領袖,
或者擁擠街道上的嚙齒動物。
一切的一切都在昏迷中等待他的死亡,他的短
促的每天的死亡。
他的日日夜夜的倒霉的苦難,
仿佛一只顫栗地捧起來喝著的黑杯。
IV
強暴有力的死亡,多次邀請我,
它好似海浪里看不見的鹽,
擴散著它看不見的滋味;
它好似下沉與升高各占一半;
它好似風和冰河的巨大結構。
我來到鐵的邊緣;來到
空氣的峽谷,農業和石塊的尸布;
來到窮途末路的空虛星座;
來到昏眩的盤旋的道路;但是,
啊,死亡,無垠的海,你不是一浪接一浪地
前來,而是仿佛明凈的夜的奔馳,
仿佛夜的全部數字。
你從不來到了在口袋里翻攪;
你的來訪,不可能沒有紅的祭服,
沒有沉默所包圍的曙光的地毯,
沒有高飛的或者埋葬的眼淚的遺產。
我不能愛一個生命象愛一株樹,
樹冠(千萬樹葉的死亡)上一個小小的秋天,
全是虛偽的死,以及
沒有土地沒有深淵的復活。
我要在更加廣闊的生命中游泳,
在更加寬暢的河口,
等到人們逐漸地拒絕了我,
關上了能關上的門,讓我泉源的手
不再觸摸那不存在的傷口,
于是我要,一條一條街,一道一道河,
一座一座城,一只一只床,
讓我的發咸的骨殖穿過荒漠,
在最后的貧窮的屋子里,沒有燈,沒有火,
沒有面包,沒有石塊,沒有沉默,
孤零零地,躑躅在我自己的死亡里死去。
V
莊嚴的死亡,你不是鐵羽毛的鳥,
不是那個貧窮住所的繼承者,
在匆忙的飲食中,松弛的皮膚下所帶來;
而是別的,是停息的弦的花瓣,
是不迎向戰斗的胸脯的原子,
是落到額頭上的粗大的露珠。
這一塊小小的死亡,它不能再生,
沒有和平也沒有土地,
只是一副骷髏,一只鐘,人們在它之中去死。
我掀開碘的繃帶;把雙手伸向
殺死死亡的無窮痛苦;
在創傷里,我只逢到一陣寒風,
從心靈的模糊的隙縫里吹進。①
?、僖陨衔骞?,是詩人在登上馬克丘·畢克丘之前,抒發對
人民的苦難、暴力和貧困所造成的死亡,以及自己的不幸遭
遇的悲忿之情。
VI
于是,我在茂密糾結的灌木林莽中,
攀登大地的梯級,
向你,馬克丘·畢克丘,走去。
你是層層石塊壘成的高城,
最后,為大地所沒有掩藏于
沉睡祭服之下的東西所居住。
在你這里,仿佛兩條平行的線,
閃電的搖籃和人類的搖籃,
在多刺的風中絞纏一起。
石塊的母親,兀鷹的泡沫。
人類曙光的崇高堤防。
遺忘于第一批砂土里的大鏟。
這就是住所,這就是地點;
在這里,飽滿的玉米粒,
升起又落下,仿佛紅色的雹子。
在這里,駱馬的金黃色纖維
給愛人,給墳墓,給母親,給國王,
給祈禱,給武士,織成了衣服。
在這里,人的腳和鷹的腳
在一起歇息于險惡的高山洞穴,
以雷鳴的步子在黎明踩著稀薄的霧靄,
觸摸著土地和石塊,
直到在黑暗中或者死亡中把它們認識。
我瞧著衣服和手;
瞧著鳴響的洞穴里水的痕跡;
瞧著那被一張臉的接觸所軟化的墻,
它以我的眼睛望著大地上的燈,
它以我的手給消失的木材上油,
因為一切的一切:衣服,皮膚,杯子,
語言,美酒,面包,
都沒有了,落進了泥土。
空氣進來,以檸檬花的指頭,
降到所有沉睡的人身上;
千年的空氣,無數個月無數個周的空氣,
藍的風,鐵的山嶺的空氣,
猶如一步步柔軟的疾風,
磨亮了巖石孤寂的四周。
VII
獨一的深淵里的死者,沉淪中的陰影,
那深沉的程度,
就如你們的莊嚴肅穆一樣。
那真實的,那最熾烈的死亡來到了,
于是從千瘡百孔的巖石,
從殷紅色的柱頭,
從逐級遞升的水管,
你們倒下,好象在秋天,
好象只有死路一條。
如今,空曠的空氣已經不再哭泣,
已經不再熟悉你們陶土的腳,
已經忘掉你們的那些大壇子,
過濾天空,讓光的匕首刺穿;
壯實的大樹被云朵吞沒,
被疾風砍倒。
它頂住了一只突然壓下的手,
來自高空,直至時間的終結。
你們不再是,蜘蛛的手,
脆弱的線,糾纏的織物;
你們失落的有多少:風俗和習慣,
古老的音節,光彩絢麗的面具。
但是,石塊和語言堅定不變,
城市好象所有的人手里舉起的杯子;
活人,死人,沉默的人,忍受著
那么多的死,就是一垛墻;那么多的生命
一下子成為石頭的花瓣,永恒的紫色玫瑰,
就是這道冰冷殖民地的安第斯山大堤。
等到粘土色的手變成了粘土,
等到小小的眼瞼閉攏,
充滿了粗礪的圍墻,塞滿了堡壘,
等到所有的人都陷進他們的洞穴,
于是就只剩下這高聳的精確的建筑,
這人類曙光的崇高位置,
這充盈著靜寂的最高的容器,
如此眾多生命之后的一個石頭的生命。①
?、亳R克丘·畢克丘曾經有過光輝燦爛的文化,怎么會突然
消滅,成為一座廢墟,至今無法解釋。
VIII
跟我一起爬上去吧,亞美利加的愛。
跟我一起吻那秘密的石塊。
烏羅邦巴①奔流的白銀,
揚起花粉,飛進它黃色的杯子;
飛在藤蔓糾結的空隙里,
飛在石頭的植物,堅硬的花環間,
飛在山間峽谷的靜寂上。
來吧,微小的生命,來到泥土的
兩翼之間,同時——晶瑩而凜冽,
沖擊著空氣,劈開了頑強的綠玉,
狂暴的水啊,來自白雪的水。
愛情,愛情,即使在險惡的黑夜,
從安第斯敲響的燧石,
直至紅色膝頭的黎明,
都總在凝望這個白雪的盲目的兒子。
啊,白練轟響的維爾卡馬約,②
在你雷鳴的水流破碎成為
白色的泡沫,仿佛受創的雪之時,
在你強勁的南風疾馳而下,
唱著鬧著,吵醒了天空之時,
你這是帶來的什么語言,
給予幾乎剛從你安第斯泡沫脫出的耳朵?
是誰抓著寒冷的閃光,
鎖住了留在高處,
在冰凌的淚珠中分割,
在飛快的劍光上鞭撻;
猛擊堅強的花蕊,
引向武士的床頭,
使巖石的終極大為驚慌?
你那被逐的火花說的是什么?
你那秘密的背叛的閃光
曾經帶著語言到處旅行?
是誰,在打碎冰凍的音節,
黑色的語言,金黃的旗幟,
深沉的嘴巴,壓抑的呼喊,
在你的纖弱的水的脈管里?
是誰,在割開那從大地上來看望的
花的眼皮?
是誰,拋下一串串的死者,
從你衰老的手里下降,
到地質的煤層中
收取他們已經得到的黑夜?
是誰,扔掉了糾結的樹枝?
是誰,重新埋葬了告別的言辭?
愛情,愛情啊,別走到邊沿,
別崇拜埋沒的頭顱;
讓時間在泉源枯竭的大廳完成自己的塑像,
然后,在飛速的流水和高墻之間,
收集隘道中間的空氣,
風的并列的平板,
山嶺的亂沖橫撞的河道,
露水的粗野的敬禮,
于是,向上攀登,在叢莽中,一朵花一朵花地,
踏著那條從高處盤旋而下的長蛇。
在山坡地帶,石塊和樹叢,
綠色星星的粉末,明亮的森林,
曼圖③在沸騰,仿佛一片活躍的湖,
仿佛默不作聲的新的地層。
到我自己的生命中,到我的曙光中來吧,
直至崇高的孤獨。
這個死的王國依然生存活躍。
這只大鐘的鐘面上,兀鷹的血影
象艘黑船那樣劃過。④
①烏羅邦巴,秘魯的一條河流。
②維爾卡馬約,秘魯的一條河流。
?、勐鼒D,山谷名。
④詩人懷著對美洲的愛,向上攀登,俯視兩條湍急的河流,
一個深谷。
IX
星座的鷹,濃霧的葡萄。
丟失的棱堡,盲目的彎刀。
斷裂的腰帶,莊嚴的面包。
激流般的梯級,無邊無際的眼瞼。
三角形的短襖,石頭的花粉。
花崗巖的燈,石頭的面包。
礦石的蛇,石頭的玫瑰。
埋葬的船,石頭的泉。
月亮的馬,石頭的光。
平分晝夜的尺,石頭的書。
陣陣風暴之中的鼓。
沉沒時間的珊瑚。
把指頭磨光的圍墻。
使羽毛戰斗的屋頂。
鏡子的枝條,痛苦的基礎。
亂草所傾覆的寶座。
兇殘的利爪的制度。
依著斜坡的強勁南風。
綠松石的一動不動的瀑布。
沉睡者的祖傳的鐘。
被統治的雪的頸枷。
躺在自己塑像上的鐵。
無可接近的封閉的風暴。
美洲豹的手,血腥的巖石。
帽樣的塔,雪樣的辯論。
在指頭和樹根上升起的黑夜。
霧靄的窗戶,堅強的鴿子。
凄涼的植物,雷鳴的塑像。
基本的群山,海洋的屋頂。
迷途的老鷹的建筑。
天庭的弦,高空的蜜蜂。
血的水平線,構造的星星。
礦石的泡沫,石英的月亮。
安第斯的蛇,三葉草的額頭。
寂靜的圓頂,純潔的祖國。
大海的新娘,教堂的樹木。
鹽的枝條,黑翅膀的櫻桃。
雪的牙齒,寒冷的雷聲。
爪一樣的月亮,威脅的石塊。
冰涼的發髻,空氣的行動。
手的火山,陰暗的瀑布。
銀的波浪,時間的方向。①
①以上以示馬克丘·畢克丘的雄偉。
X
石塊壘著石塊;人啊,你在哪里?
空氣接著空氣;人啊,你在哪里?
時間連著時間;人啊,你在哪里?
難道你也是那沒有結果的人的
破碎小塊,是今天
街道上石級上那空虛的鷹,
是靈魂走向墓穴時
踩爛了的死去的秋天落葉?
那可憐的手和腳,那可憐的生命……
難道光明的日子在你身上
消散,仿佛雨
落到節日的旗幟上,
把它陰暗的食糧一瓣一瓣地
投進空洞的嘴巴?
饑餓,你是
人的合唱,你是秘密的植物,伐木者的根;
饑餓,你要把你這一帶暗礁升高,
直至成為林立的巍峨的高塔?
我訊問你,道路上的鹽,
把匙子顯示給我看;建筑,
讓我用一根小棍啃石塊的蕊,
讓我爬上所有的石級直至無所有,
讓我抓著臟腑直至接觸到人。
馬克丘·畢克丘,是你把石塊壘上石塊,
而基礎,卻是破衣爛衫?
把煤層堆上煤層,而以眼淚填底?
把火燒上黃金,那上面還
顫動著大滴大滴鮮紅的血?
把你埋葬下的奴隸還我!
從泥土里挖出窮人的硬面包,
給我看奴隸的衣服
以及他的窗戶。
告訴我,他活著的時候怎么睡覺。
告訴我,他在夢中是否
打鼾,半張著嘴,仿佛由于疲勞
在墻壁上挖的一個黑坑。
墻啊,墻!他的夢是否被每一層石塊
壓著,是否與夢一起落到它下面,
如同落在月亮下面一樣!
古老的亞美利加,沉沒了的新娘,
你的手指,也從林莽中伸出,
指向神祗所在的虛無高空,
在光采華麗的婚禮旌旗之下,
摻雜在鼓與矛的雷鳴聲中。
你的指頭,也是,也是
玫瑰所抽發,寒流的線條,
是新谷的血紅胸脯,
轉變成為材料鮮艷的織物,堅硬的器皿,
被埋葬的亞美利加,你也是,也是在最底下,
在痛苦的臟腑,象鷹那樣,仍然在饑餓?①
?、亳R克丘·畢克丘的古老人民,也是被剝削者,受壓迫者。
XI
讓我的手伸進五光十色的光輝,
伸進石塊的黑夜;
讓遺忘了的古老的心,
象只千年被囚的鳥,在我身上搏動!
讓我現在忘掉這幸福,它比海還寬,
因為人就是比海及其島嶼更寬;
應該落入其中如同下井,再從底層脫出,
借助于秘密的水和埋沒的真理的枝條。
讓我忘掉吧,寬闊的石板,強大的體積,
普遍的尺度,蜂房的基石;
讓我的手現在從曲尺滑到
粗糙的血和粗糙的衣服的斜邊上。
忿怒的兀鷹,在飛行中,
仿佛紅鞘翅甲蟲的蹄鐵,猛撞我的額頭。
那殺氣的羽毛的疾風,掃起
傾斜的石級上烏沉的塵土。
我看不見這只疾飛的飛禽,看不見它利爪的鉤,
我只看見古老的人,被奴役的人,在田野里睡著的人。
我看見一個身體,一千個身體,一個男人,一千個女人,
在雨和夜的昏沉烏黑的疾風之中,
與雕像的沉重石塊在一起:
石匠的胡安,維拉柯卻①的兒子,
受寒的胡安,碧綠星辰的兒子,
赤腳的胡安,綠松石巖的孫子,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誕生吧。
①胡安,代表普通的人。維拉柯卻,秘魯的第八世印加,
1379—1430年在位。
XII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誕生。
給我手,從你那
痛苦遍地的深沉區域。
別回到巖石的底層,
別回到地下的時光,
別再發出你痛苦的聲音,
別回轉你穿了孔的眼睛。
從大地的深處瞧著我:
沉默的農夫,織工,牧人,
護佑你駱馬的馴馬師,
危險的腳手架上的泥瓦匠,
安第斯淚滴的運水夫,
靈敏手指的首飾工,
在種子上顫栗的小田農,
在充盈粘土里的陶器工,
把你們埋葬了的古老的痛苦,
帶到這個新生活的杯子里來吧;
把你們的血,你們的傷,向我顯示。
對我說:這里就是受到的懲罰,
因為首飾做得不耀眼,或者
大地不及時貢獻石料或谷粒。
指給我看,那把你砸死的石塊,
那把你處磔刑的木頭。
給我點燃起,古老的燧石,
古老的燈,看看多少世紀以來
落下創傷的沉重鞭子
血跡斑斑的光亮斧鉞。
我來,是為你們死去的嘴巴說話;
在大地上集合起
所有沉默的腫脹的嘴唇。
從底層,對我說,這整個漫漫長夜,
仿佛我就是跟你們囚禁在一起;
把一切都說給我聽吧,鐵鏈并著鐵鏈,
枷鎖并著枷鎖,腳步并著腳步;
磨利你藏著的匕首,
佩在我的胸前,放在我的手中,
仿佛一條黃色光芒的河,
一條埋在泥土底下的老虎的河;
讓我哭泣吧,鐘點,日子,年代,
盲目的時代,星辰的世紀。
給我沉默,給我水,給我希望。
給我斗爭,給我鐵,給我火山。
支持我的血脈,支持我的嘴。
為我的語言,為我的血,說話。
聶魯達的詩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