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詩詞鑒賞屈原
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明明暗暗,惟時何為?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圜則九重,孰營度之?
惟茲何功,孰初作之?
斡維焉系,天極焉加?
八柱何當,東南何虧?
九天之際,安放安屬?
隅隈多有,誰知其數?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
出自湯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幾里?
夜光何德,死則又育?
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女岐無合,夫焉取九子?
伯強何處?惠氣安在?
何闔而晦?何開而明?
角宿未旦,曜靈安藏?
不任汩鴻,師何以尚之?
僉曰“何憂,何不課而行之?”
鴟龜曳銜,鯀何聽焉?
順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愎鯀,夫何以變化?
纂就前緒,遂成考功。
何續初繼業,而厥謀不同?
洪泉極深,何以窴之?
地方九則,何以墳之?
河海應龍?何盡何歷?
鯀何所營?禹何所成?
康回馮怒,墬何故以東南傾?
九州安錯?川谷何洿?
東流不溢,孰知其故?
東西南北,其修孰多?
南北順橢,其衍幾何?
昆侖懸圃,其尻安在?
增城九重,其高幾里?
四方之門,其誰從焉?
西北辟啟,何氣通焉?
日安不到?燭龍何照?
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焉有石林?何獸能言?
焉有虬龍,負熊以游?
雄虺九首,鯈忽焉在?
何所不死?長人何守?
靡蓱九衢,枲華安居?
靈蛇吞象,厥大何如?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壽何所止?
鯪魚何所?鬿堆焉處?
羿焉彃日?烏焉解羽?
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四方。
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臺桑?
閔妃匹合,厥身是繼。
胡維嗜不同味,而快鼌飽?
啟代益作后,卒然離蠥。
何啟惟憂,而能拘是達?
皆歸射鞫,而無害厥躬。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啟棘賓商,《九辨》《九歌》。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
馮珧利決,封豨是射。
何獻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
浞娶純狐,眩妻爰謀。
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阻窮西征,巖何越焉?
化而為黃熊,巫何活焉?
咸播秬黍,莆雚是營。
何由并投,而鯀疾修盈?
白蜺嬰茀,胡為此堂?
安得夫良藥,不能固臧?
天式從橫,陽離爰死。
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
蓱號起雨,何以興之?
撰體協脅,鹿何膺之?
鰲戴山抃,何以安之?
釋舟陵行,何之遷之?
惟澆在戶,何求于嫂?
何少康逐犬,而顛隕厥首?
女歧縫裳,而館同爰止。
何顛易厥首,而親以逢殆?
湯謀易旅,何以厚之?
覆舟斟尋,何道取之?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
妺嬉何肆,湯何殛焉?
舜閔在家,父何以鰥?
堯不姚告,二女何親?
厥萌在初,何所億焉?
璜臺十成,誰所極焉?
登立為帝,孰道尚之?
女媧有體,孰制匠之?
舜服厥弟,終然為害。
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敗?
吳獲迄古,南岳是止。
孰期去斯,得兩男子?
緣鵠飾玉,后帝是饗。
何承謀夏桀,終以滅喪?
帝乃降觀,下逢伊摯。
何條放致罰,而黎服大說?
簡狄在臺,嚳何宜?
玄鳥致貽,女何喜?
該秉季德,厥父是臧。
胡終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干協時舞,何以懷之?
平脅曼膚,何以肥之?
有扈牧豎,云何而逢?
擊床先出,其命何從?
恒秉季德,焉得夫樸牛?
何往營班祿,不但還來?
昏微循跡,有狄不寧。
何繁鳥萃棘,負子肆情?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
何變化以作詐,而后嗣逢長?
成湯東巡,有莘爰極。
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
水濱之木,得彼小子。
夫何惡之,媵有莘之婦?
湯出重泉,夫何辠尤?
不勝心伐帝,夫誰使挑之?
會朝爭盟,何踐吾期?
蒼鳥群飛,孰使萃之?
列擊紂躬,叔旦不嘉。
何親揆發足,周之命以咨嗟?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
反成乃亡,其罪伊何?
爭遣伐器,何以行之?
并驅擊翼,何以將之?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
厥利惟何,逢彼白雉?
穆王巧梅,夫何為周流?
環理天下,夫何索求?
妖夫曳炫,何號于市?
周幽誰誅?焉得夫褒姒?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
齊桓九會,卒然身殺。
彼王紂之躬,孰使亂惑?
何惡輔弼,讒諂是服?
比干何逆,而抑沈之?
雷開阿順,而賜封之?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異方?
梅伯受醢,箕子詳狂?
稷維元子,帝何竺之?
投之于冰上,鳥何燠之?
何馮弓挾矢,殊能將之?
既驚帝切激,何逢長之?
伯昌號衰,秉鞭作牧。
何令徹彼岐社,命有殷國?
遷藏就岐,何能依?
殷有惑婦,何所譏?
受賜茲醢,西伯上告。
何親就上帝罰,殷之命以不救?
師望在肆,昌何識?
鼓刀揚聲,后何喜?
武發殺殷,何所悒?
載尸集戰,何所急?
伯林雉經,維其何故?
何感天抑墬,夫誰畏懼?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
受禮天下,又使至代之?
初湯臣摯,后茲承輔。
何卒官湯,尊食宗緒?
勛闔夢生,少離散亡。
何壯武歷,能流厥嚴?
彭鏗斟雉,帝何饗?
受壽永多,夫何久長?
中央共牧,后何怒?
蜂蛾微命,力何固?
驚女采薇,鹿何佑?
北至回水,萃何喜?
兄有噬犬,弟何欲?
易之以百兩,卒無祿?
薄暮雷電,歸何憂?
厥嚴不奉,帝何求?
伏匿穴處,爰何云?
荊勛作師,夫何長?
悟過改更,我又何言?
吳光爭國,久余是勝。
何環穿自閭社丘陵,爰出子文?
吾告堵敖以不長。
何試上自予,忠名彌彰?
賞析
《天問》是屈原楚辭中的一篇“奇”文:說它奇,不僅是藝術的表現形式不同于屈原的其他作品,更主要是從作品的構思到作品所表現出來的思想的“奇”——奇絕的內容顯示出其驚人的藝術才華,表現出詩人非凡的學識和超卓的想像力!
《天問》是屈原思想學說的集粹,所問都是上古傳說中不甚可解的怪事、大事,“天地萬象之理,存亡興廢之端,賢兇善惡之報,神奇鬼怪之說”,他似乎是要求得一個解答,找出一個因果。而這些問題也都是春秋戰國以來的許多學人所探究的問題,在諸子百家的文章里,幾乎都已討論到。屈子的《天問》則以惝恍迷離的文句,用疑問的語氣說出來以成此鉅制,這就是屈子所以為詩人而不是“諸子”的緣由。《天問》的天,頗有指一切法象的意味,與道家的“道”字,《易經》的“易”字,都是各家用以代表這些“法象”的名詞,屈原為楚之宗室重臣,有豐富的學識和經歷,以非凡才智作此奇文,頗有整齊百家、是正雜說之意,《天問》的光輝和價值也就很清楚地呈現于讀者面前了!
從全詩的結構及內容來看,全詩373句1560字,是一首以四字句為基本格式的長詩,對天文、地理、歷史、哲學等許多方面提出了一百七十多個(一說一百五十多個)問題,這些問題有許多是在他那個時代尚未解決而他又懷疑的,也有明知故問的,對許多歷史問題的提問,往往表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政治見解和對歷史的總結、褒貶;對自然所提的問題,表現的是作者對宇宙的探索精神,對傳說的懷疑,從而也看出作者比同時代人進步的宇宙觀、認識論。《天問》以新奇的藝術手法表現精深的內容,使之成為世界文庫中絕無僅有的奇作。
全詩總體看來大致可分兩大部分。每部分又可分為若干小節。
從篇首至“曜靈安藏”,這部分屈子問的是天,宇宙生成是萬事萬物的先決,這便成了屈原問難之始,其中從“遂古之初”至“何以識之”問的是天體的情況,“明明暗暗”四句講宇宙陰陽變化的現象。第二小節自“圜則九重”到“曜靈安藏”則是對日月星辰提問:它們何以不會墜落?太陽每日要走多少路?月亮何以有陰晴圓缺?以及有關日月的一些傳說的疑問。從“不任汩鴻”起問的地事,從禹治水過渡到“何氣通焉”說的是古傳說中關于地球的一些情況,而“日安不到”以下六句則就地球上所看到的日的現象發問。第三節從“焉有石林”到“烏焉解羽”一節多為二句一問,都是當時民間傳說中的怪事。
以上《天問》的第一大部分,大體是就自然界的事物發問,并聯想到與自然有關的一些神話與歷史傳說,文章富有變化,聯想豐富而有情致,除少數可能有錯簡外(如“河海應龍”二句或為錯簡,或有失誤),不能以后人習慣的文章結構之法去看它,而認為是“與上下文不屬”,雜亂而無章法。
從“禹之力獻功”起,對大量的神話故事和歷史傳說與史實提出了問題,這些各種各樣的人事問題構成了《天問》的第二大部分。
女岐、鯀、禹、共工、后羿、啟、浞、簡狄、后稷、伊尹……,屈子對這些傳說中的事和人,一一提出了許多問題,在對這些人與神的傳說的懷疑中,往往表現著詩人的情感、愛憎。尤其是關于鯀禹的傳說,表現了作者極大的不平之情,他對鯀治水有大功而遭極刑深表同情,在他看來,鯀之死不是如儒家所認為的是治水失敗之故,而是由于他為人正直而遭到了帝的疑忌,這種“問”,實際上表現了詩人對自己在政治斗爭中所遭遇到的不平待遇的憤懣,《天問》的思想光輝就應當是這樣來理解的。
自“天命反側”起則進一步涉及商周以后的歷史故事和人物諸如舜、桀、湯、紂、比干、梅伯、文王、武王、師望、昭王、穆王、幽王、褒姒直到齊桓公、吳王闔廬、令尹子文……,屈原提出的好多問題,充分表現了作者對歷史政治的正邪、善惡、成敗、興亡的看法,這些敘述可以看成是這位“博聞強志”的大詩人對歷史的總結,比《離騷》更進一步、更直截了當地闡明了自己的政治主張,而對楚國政治現實的抨擊,也是希望君主能舉賢任能,接受歷史教訓,重新治理好國家的一種變幻了的表現手法。
《天問》的藝術表現手法主要是以四字為句,以問的形式從一個問題聯想到另一個問題。細細讀去還是可以理清脈絡,弄明主腦的。《天問》在語言運用上與屈賦的其他篇章不盡相同,通篇不用“兮”字,也沒“些”、“只”之類的語尾助詞。句式以四言為主,間雜以三、五、六、七言。大致四句為一節,每節一韻,節奏、音韻自然協調。有一句一問、二句一問、三句一問、四句一問等多種形式。又用“何”、“胡”、“焉”、“幾”、“誰”、“孰”、“安”等疑問詞交替使用,富于變化,因而盡管通篇發問,讀來卻圓轉活脫而不呆板,參差錯落而有風致,所以前人評淪說:“或長言,或短語,或錯綜,或對偶,或一事而累累反復,或數事而熔成一片,其文或峭險,或澹宕,或佶倔,或流利,諸法備盡,可謂極文章之變態。”(俞樾《評點楚辭》引孫鑛語)這構成了《天問》獨特的藝術風格,當然它表現的是屈原的學術思想,問的是實實在在的問題。因此在修辭手法上,自然沒有像《離騷》、《九歌》、《九章》那樣綺麗而富于浪漫色彩,但正如清賀裳《騷筏》所評“其詞與意,雖不如諸篇之曲折變化,自然是宇宙間一種奇文”。
寫作特點
第一部分是對自然結構提出問題,自首句“曰遂古之初”,至“烏焉解羽”,共計112句,69個問題。首先對宇宙起源、天體結構和日月星辰運行發問(44句,27問),接下來對大地結構和鯀禹治水、羿射十日等事件發問(68句,42問)。
第二部分是對社會歷史提出問題,自“禹之力獻功”,至“卒無祿”,共計244句,96個問題。首先從禹的婚姻問起,對夏代的歷史發出一系列問題(64句,22問),接下來對商代歷史(涉及女媧、堯、舜和吳國的歷史故事)提出一系列的問題(76句,29問),然后對周代歷史直至春秋戰國若干事件提出一系列問題(104句,45問)。
第三部分是尾聲,自“薄暮雷電”,至“忠名彌彰”,共計17句,8個問題,內容主要是聯系自己的遭遇,闡述屈原個人的感慨。
有必要說明的是,從目前的《天問》版本來看,同一歷史事件或同一人物的故事,往往分散出現在詩篇的不同段落里,這就表明《天問》在長期流傳的過程中,可能發生過錯簡,也可能丟失了一些文字。為了方便有興趣的讀者深入了解這個問題,作者特意將調整后前后次序的《天問(修訂本)》附錄在后,以供對比查閱。
通過這些問題的提出,我們不僅可以了解到屈原都在思考什么樣的問題?而且還能夠了解到他思考問題的深度達到了什么樣的層次?而提出問題,往往比解決問題更困難,也更偉大,因此也就更需要智慧。
眾所周知,中國古代的科學技術非常發達和先進,例如中國人最早開始使用火,最先發明養蠶繅絲技術,最先發現磁性現象,最早進行大規模的地理考察活動,等等。其中,被古代典籍記錄下來的周代以前(包括周代早期)的重大科學技術成果,主要有《尚書·堯典》的天文歷法物候學,《尚書·禹貢》的經濟地理學,《尚書·洪范》的物質結構五行學說,《山海經》的自然地理學、人文地理學、物產地理學,以及《周易》的數理符號學,等等。
進入春秋戰國時期,我國學術界的思想異常活躍,諸子百家紛紛提出了各自新的學說。其中有代表性的學說包括,《老子》提出的宇宙物質起源學(有生于無),《墨子》進行的光學(小孔成像原理)、機械學研究,《莊子·天下》記載的各派學說(涉及到物質的微觀結構和宏觀結構等多方面的數理邏輯思辨課題,諸如原子論、相對論、運動論、多維空間論等等,可惜各學派學者的原著已經失傳),《計倪子》記載的氣候經濟學(根據木星12年繞太陽一周所引起的降雨量周期變化,提前準備開展相應的經濟貿易活動),以及《尸子》記述的平面幾何、測量學,《列子·湯問》等篇關于天地結構、宇宙萬物、遠方異國的種種思考和憂慮(杞人憂天),等等。
對比之下,屈原在《天問》中提出的自然科學方面的問題,與春秋戰國其它學者相比,有著許多新的內容和特點;其中有些思考,即使在今天仍然有著現實的價值。
1 、提出了信息傳輸問題:“遂古之初,誰傳道之”?沒有人類的時候,天地形成的信息是如何傳輸的呢?這個問題今天仍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
2 、提出了認識論的問題:“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人的思維是一種建立在符號體系上的思維,而符號只能描述具體的有形的事物,難以描述無形的事物,而這正是人類認識宇宙起源的一個重大障礙。
3 、關于九天,王逸在《楚辭章句》解釋為:“九天,東方昊天,東南方陽天,南方赤天,西南方朱天,西方成天,西北方幽天,北方玄天,東北方變天,中央鈞天。”古代傳說天有九重,九天是天的最高層。一為中天,二為羨天,三為從天,四為更天,五為睟天,六為廓天,七為咸天,八為沈天,九為成天。“疑似銀河落九天”中的“九天”就應取此解。《呂氏春秋》曰:天有九野,何謂九野,中央曰鈞天,東方曰蒼天,東北曰變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皓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東南曰陽天。不過,這種解釋并不符合屈原所說的天有九重。
事實上,我國古人很早就產生了天有九層的觀念,但是最早見諸于文字的是《天問》的“圓則九重,孰營度之”、“九天之際,安放安屬”。這里涉及到宇宙的空間深度和天上物體彼此之間的距離問題,從視覺直觀的角度來說,古人所說的九重天大體可以分為如下九個層次:距離大地最近的是云霧雷電(我國古代經常把氣象歸入天文現象),然后是月亮,接下來是內行星(水星、金星,它們能夠出現在太陽之前,形成凌日現象,表明它們比太陽近)、太陽、外行星(火星、木星、土星)、彗星、亮的恒星、暗的恒星,最遙遠的是模糊的星云。
需要說明的是,我國古代天文學非常發達,七八千年前就能夠根據四顆恒星判斷四季(堯典四星),4000年前就已經測定出木星12年繞太陽運轉一周,最早的日食記錄、太陽黑子記錄、哈雷彗星記錄,以及最早的星表(戰國時代甘德、石申編制)都出現在中國。
《天問》涉及的地理知識和地理范圍,也有許多值得注意的內容。其一,“東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順橢,其衍幾何?”這里涉及到地球赤道直徑與兩極直徑的長短問題,以及大地的曲率問題,表明當時人們已經有了大地是球體的觀念。其二,“日安不到?燭龍何照?”這實際上描述的是極地(對我國來說是北極)地區每年有半年時間沒有陽光照射的現象。其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這可能是我國古代有關南半球情況的最早記錄。
有趣的是,在春秋戰國諸子百家中,唯獨屈原的著作出現了許多與《山海經》相同的內容,例如燭龍的故事、巴蛇吞象的故事等;這或許可以表明,自從王子朝攜周室典籍奔楚之后,只有楚國的大臣才有機會讀到《山海經》。
《天問》涉及的歷史內容,具有非常高的史料價值。在這個問題上,許多學者都贊成郭沫若的觀點,即凡是《天問》出現的內容,都可相信是先秦的真實資料。
姜亮夫在《屈原賦校注》、《楚辭今繹講錄》等書中認為,《天問》講夏代歷史二十多條,商代歷史十二三條,周代歷史x條,尤詳于禹啟夏初;因為楚是夏的后代,夏起自西北,后分兩支,一支沿黃河東下,至今日西安、鄭州一帶,即周;另一支沿漢水南下,是為楚國;屈原心目的舊鄉,即老家是在昆侖;楚國典籍《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失傳后,北儒所記歷史便成了正統。
此言或不無道理,關于楚是夏的后代,可以補充的內容是,鯀死后化為熊,禹治水開山時亦曾化為熊,而楚的先祖則多以“熊”為名,表明他們都是以熊為圖騰的民族部落,并源自黃帝部落聯盟中的有熊氏。需要說明的是,所謂楚國典籍《三墳》等,原本屬于周王室收藏的歷代典籍,于公元前516年被王子朝攜帶到楚國后,北方學者便沒有機會讀到它們了。此外,姜亮夫對《天問》有關歷史朝代的統計數字,不知有何依據和標準。
當然,我們還可以換一個角度思考,屈原沒有提出的歷史問題意味著什么?例如,《天問》里沒有對炎帝、黃帝、太昊、少昊、顓頊的故事提出問題。顯然,這表明屈原對歷史問題是有所選擇和取舍的。其中,太昊是楚國祭祀歌舞《九歌》的主神東皇太一,顓頊是楚人的先祖,屈原不對它們提出疑問,應當是出于尊重的考慮。由于少昊是巴人的先祖,而屈原出身于巴人家庭,因此不對少昊提出疑問,也是可以理解的。
問題是,屈原為什么沒有對炎帝、黃帝的事跡置一詞發一問?這多少讓人有些不解。這是因為,屈原已經追問到人類的起源“女媧有體,孰制匠之?”并談到了先夏時期的堯、舜、嚳、簡狄、后稷、彭祖的故事,也提到了昆侖山,然而就是不提炎帝、黃帝,而且在屈原的其它作品里也沒有提到炎黃二帝(《遠游》提到軒轅、太昊、炎神,但是《遠游》并非屈原的作品,而是漢代人所作)。或許,屈原認可的歷史,取自《尚書》,而《尚書》就是以堯、舜時代為歷史的開篇。
我們知道,屈原對歷史問題的關注,其核心的疑問在于“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禮天下,又使至代之?”意思是,上天既然授命一個君王治理天下,為什么又要用別人取代他?這個問題的潛臺詞是,楚國君王受命管理楚國這片土地,已經有許多年了,難道現在是皇天要讓別人(秦國)來取代楚王了嗎?
因此,屈原在《天問》的尾聲,盡乎絕望地說:“厥嚴不逢,帝何求?!”意思是,楚國的江河日下已經難以挽回了,我對上天還能再要求什么呢?也就是說,屈原對祭祀巫術在保佑楚國的作用問題上,已經徹底地喪失了信心。
有鑒于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楚頃襄王兄弟在讀到《天問》后,會如此地震怒,一定要把屈原放逐江南而后快。這是因為,屈原作為楚國的主祭師(相當于西方的大主教),如果他的宗教信仰產生了動搖,顯然會嚴重威脅到楚頃襄王的統治權的,因此也就不能再繼續擔任三閭大夫之職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在巫風甚濃的楚國,首先覺悟到巫術不能挽救楚國的不是別人,而正是巫師出身并長期擔任楚國主祭師的屈原。在這種情況下,屈原撰寫《天問》的目的,就不僅僅是發泄個人的疑問,而是為了教育楚國的君臣“悟過改更”,放棄單純依賴巫術的心理,改變任人唯親的現象,重新走上革新政治、變法圖強之路。
不幸的是,屈原的良苦用心,并沒有得到楚國君臣的理解,反而因言獲罪,受到了更殘酷的打擊,屈原被徹底剝奪了參與國政的權力和機會,并被迫長期離開了郢都,從此踏上流浪沅湘之間的凄風苦雨之途。
藝術特色
《天問》藝術上的獨創,在中國詩歌史上絕無僅有,這首先表現為深沉的理性思考和熱烈的情感相結合。《天問》全詩都由問句組成,表現了詩人對自然、歷史、社會的深思熟慮后的見解、質疑,極富哲理,但它同時是一篇滿含激情的文學作品,是一首激人情志、感人肺腑的長詩。其次,《天問》通過眾多疑問詞和虛詞的運用,不同句式的變化,使全詩錯落有致、疾徐相間,獨具風采。句式、問式的錯綜變化,加上豐富的感情色彩,構成了全詩雄肆活脫、窮極幽渺的風格,取得了奇氣襲人的效果。
《天問》是一篇充滿強烈的理性探索精神和深沉的文學情思的經典詩作。郭沫若先生稱:“其實《天問》這篇要算空前絕后的第一等奇文字”。(《屈原研究》)有學者講,它集中反映了屈原的學術思想,可謂切中了屈原那蓬勃涌動的理性思想的脈搏。可以說《天問》一篇,是屈原對宇宙自然、人類社會總體認識的總結與升華的一種藝術再現,在那個時代,已不啻構建了一座精神和思想的巨峰。還有學者提出,《天問》是屈原在掌握了楚國巫史文獻的基礎上創作而成的一部文學作品,這一點從它涉獵廣泛的170余個問題上,是完全可以得到印證的。
《楚辭》篇名。屈原作。關于“天問”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說:“何不言‘問天’?天尊不可問,故曰‘天問’也。”這是一種解釋。另一種解釋是,即自夏殷以來,天被視作萬物之主,是統攝萬類群生的,一切高遠神異不可知之事,都可用“天”來統稱,所以有關萬事萬物的疑問,也可以統稱為“天問”。關于《天問》的寫作背景和緣由,王逸《楚辭章句》說是屈原被放逐后,憂心愁慘,彷徨山澤,他走進楚國的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看到壁上畫有天地、山川、神靈、古代賢圣、怪物等故事,于是當場題辭,寫下此篇,用以排解憤懣、舒瀉愁思。此說不一定可靠。至于《天問》的寫作時間,也不一定如王逸所說在頃襄王之世屈原被放逐以后,也有可能作于懷王之時。
《天問》的內容異常豐富,問及天、地、人之事,表達了作者對宇宙、人生、歷史、乃至神話傳說的看法。全詩凡374句,提出了172個問題(統計標準不一,一說116問)。由于存在錯簡或脫漏等情況,其中有一些文理不順的現象。但總的看來,還是有序可循的。王夫之曾經指出:“篇內事雖雜舉,而自天地山川,次及人事,追述往古,終于以楚先,未嘗無次序存焉。”(《楚辭通釋》)自篇首至“曜靈安藏”,以天事為主,雜以與天事有關的神話;自“不任汨鴻”至“烏焉解羽”,以地事為主,包括鯀禹治水傳說;自“禹之力獻功”至篇末,都是史事,夏代事最詳,最后以楚國事為主,憂國情緒在這部分里頗為明顯,但從文氣上看似乎未完,恐是脫漏所致。全詩表現了作者淵博的學識、深沉的思考和豐富的想象,反映了他大膽懷疑和批判的精神。其中述及天體及歷史傳說,多為先秦時期的齊、魯、三晉北方中原地區產生的諸書所不道,可能出于楚國所傳舊史,即《□杌》及左史倚相所傳的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等典籍。《天問》圖明代蕭云從作。
《天問》在語言運用上與《楚辭》的其他篇章不盡相同,通篇不用“兮”字,也沒有“些”、“只”之類的語尾助詞。句式以四言為主,間雜以三、五、六、七言,大致上四句一節,每節一韻,節奏、音韻自然協調。有一句一問、二句一問、三句一問、四句一問等多種形式,又用“何”、“胡”、“焉”、“幾”、“誰”、“孰”、“安”等疑問詞交替變化,因而盡管通篇發問,讀來卻圓轉活脫而不呆板,參差錯落而有風致。所以前人評論說:“或長言,或短言,或錯綜,或對偶,或一事而累累反復,或數事而熔成一片。其文或峭險,或澹宕,或佶倔,或流利,諸法備盡,可謂極文章之變態。”(俞樾《評點楚辭》引孫語)這構成了《天問》獨特的藝術風格。
此外《天問》也是我國古代樸素唯物主義著作。
創作背景
《天問》為屈原所作。題目為何不為“問天”?天尊貴因此不能向其發問,故而成為”天問”。屈原被逐,心中憂愁憔悴。彷徨于川澤之間,游蕩在平原丘陵之上。向蒼穹發出呼號,仰面嘆息。見到楚國先王的宗廟以及王室公卿的祠堂,墻壁上描繪著主宰天地山川的神靈,畫面瑰奇美麗,形象神奇怪異,又有描繪古代圣君賢王行事的圖畫。四下游覽之后,身體疲憊,于壁畫下修養精神,抬頭正看到所繪圖案,于是在墻壁上書寫了文字,以抒發心中的憤懣之情。楚人哀嘆屈原的不幸命運,將此文字收集起來,因此此篇在文字順序上有顛倒之處。
賞析二
《天問》是屈原的代表作,該作層層設問,用提問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觀念和價值取向,情理交融,聲情并茂,宛若夢筆生花,令人讀來興趣盎然,絕無枯燥之感。因此,清代學者劉獻庭在《離騷經講錄》中贊其為“千古萬古至奇之作”。
《盤花歌》,布依族民間歌曲,通常以四季、十二月為序,青年男女以花寓情,內容以花為核心,相互盤問種花的過程和經驗,涉及各種生產、生活知識,流行在貴州惠水一帶。苗族民間歌曲,借花盤問,或以花比喻對方,兩句為一段,三段成一首,流行在貴州望謨一帶。
那么,楚國廟堂里真的有壁畫嗎?答案是肯定的。人類開始繪畫的歷史目前已經追溯到數萬年前,我們有理由相信,凡是能夠畫上圖案的材質,當初人們都曾經嘗試過,并由此而形成了種類繁多的繪畫品種。例如人體畫、服飾畫、陶器畫、木器畫、石器畫、金屬器畫、皮畫、帛畫、紙畫(畫面尺寸相對較小),以及巖畫、地畫和壁畫(畫面尺寸相對比較大)。
一般來說,古代繪畫內容,一是為了宗教或巫術目的,二是為了記述歷史,三是為了傳播知識。例如,我國畬族有一種古老的歌舞,名叫功德舞,亦稱祭祖舞。每年農歷正月初八祭祖,每三年舉族大祭祖,以及喪葬儀式,都要由年長者主持,請師公(巫師)和祭祖者(喪葬儀式為八人),在祖先畫像前,唱祭祀歌,跳表現祖先功德的舞蹈,眾人隨之共舞。祖先畫像又稱祖圖,通常為長卷式,繪畫內容為本民族起源與遷徙的傳說。
我國巖畫分布地域非常廣,其中比較著名的有內蒙古的陰山巖畫,寧夏的桌子山巖畫和賀蘭山巖畫,江蘇連云港的將軍崖巖畫,以及西北地區(新疆、甘肅、青海)巖畫、西南地區(西藏、云南、貴州、廣西、四川)巖畫和福建臺灣巖畫,此外牡丹江亦發現有巖畫。多少令人有些奇怪的是,在文明發達甚早的中原地區(包括河北省、河南省、陜西省、山西省、山東省、安徽省、湖北省)的太行山、呂梁山、秦嶺、熊耳山、伏牛山、泰山、大巴山、荊山、大別山等山脈卻幾乎不見有過什么樣的巖畫(吉林、遼寧、湖南、江西、浙江、廣東、海南亦未發現巖畫)。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這里的人們很早就發展了地畫、壁畫等藝術形式,因此也就不需要在巖壁上繪畫了。
在我國,地畫和壁畫(包括墻壁、天花板)是兩種相當古老的繪畫形式,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先夏時期(通常所謂的新石器時代)。我國地畫首次發現于1982年10月,當時考古工作者在甘肅省秦安王營大地灣文化遺址發掘中,在一處房屋居住面上方發現一幅用碳黑顏料繪制的地畫,畫面范圍東西長1·2米,南北寬1·1米,圖案為舞人和陳牲,現存畫面有兩個人物像,畫像人物高約33厘米、寬約14厘米,狀似一男一女翩翩起舞,繪畫時間距今已有5000多。陜西省綏德小官道龍山文化遺址(距今4000多年前),一座半地穴式房屋后室的中央部位的地面上,也發現一幅黑紅色裝飾畫,現存的橢圓形圖飾,東西寬1·3米,南北長1·5米。此外,我國先民還創造有地面擺塑畫,用貝殼或石塊擺塑成動物、人物或星座等圖案,例如著名的河南省濮陽西水坡仰韶文化遺址(距今6000多年前)的墓葬里出土有貝殼擺塑成的龍虎圖案畫、虎背臥鹿畫、龍頭蜘蛛畫、人騎龍背畫,它們也可以歸入地面畫。
我國壁畫最早見于5000多年前的遼寧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廟”遺址,在出土的墻壁殘塊表面繪有幾何形紋圖案畫,系赭紅間黃白色交錯三角形圖案。遺憾的是,由于我國古代建筑絕大多數都是土木結構,難以持久存在;因此,隨著古代建筑物的坍塌,建筑物內的壁畫也隨之煙消云散,了無蹤跡。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古人不曾在廟堂里、墓室內廣泛地繪制過壁畫。
丁晏在《天問箋·自序》中指出:“何以知其呵壁也?壁之有畫,漢世猶然。漢魯殿石壁,及文翁《禮殿圖》,皆有先賢畫像。武梁祠堂有伏戲、祝誦、夏桀諸人像。”事實上,許多典籍都記載有古代壁畫,《漢書·霍光傳》提到周公負成王圖,《漢書·成帝紀》記有:“元帝在太子宮生甲觀畫堂。”應劭注:“畫堂畫九子母。”《漢書·敘傳》稱:“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文選》載王延壽《魯靈光殿賦》云:“圖畫天地,品類群生,雜物奇怪,山神海靈。寫載其狀,托之丹青。”
《太平廣記》卷210引《王子年拾遺記》:“秦有烈裔者,騫霄國人,秦皇帝時,本國進之。口含丹墨,噴壁以成龍獸。以指歷地,如繩界之。轉手方圓,皆成規度。方寸內有五岳四讀,列國備焉。善畫龍鳳,軒軒然惟恐飛去。”這是目前能夠見到的,有關繪制壁畫的有名有姓的畫家的最早記錄。
有必要指出的是,《天問》的內容與《山海經》有許多相近相合的地方。《山海經》是由帝禹時代的《五藏山經》、夏代的《海外四經》、商代的《大荒四經》和周代的《海內五經》合輯而成的,相傳《山海經》原本有圖,如其不謬,那么《山海經圖》也有可能曾經被繪制在上述歷史朝代的廟堂墻壁上(常見的說法是,山海經圖被鑄造在九鼎上)。屈原創作《天問》長詩的時間,沒有留下記載。從作品內容和作者流露的情感來看,當在創作《離騷》、《九歌》、《招魂》之后。這是因為,《天問》既沒有像《離騷》那樣娓娓道來,也沒有像《九歌》那樣全身心的敬天娛神,而是對天意對人事咄咄發問;顯然,當詩人有了《天問》所傳達的精神和認識之后,是不可能再寫出《離騷》和《九歌》那樣的作品的。
高考詩詞鑒賞屈原篇2
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
去故鄉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國門而軫懷兮,甲之朝吾以行。
發郢都而去閭兮,怊荒忽之焉極。
楫齊楊以容與兮,哀見君而不再得。
望長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
心嬋媛而傷懷兮,眇不知其所蹠。
順風波以從流兮,焉洋洋而為客。
凌陽侯之泛濫兮,忽翱翔之焉薄。
心絓結而不解兮,思蹇產而不釋。
將運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
去終古之所居兮,今逍遙而來東。
羌靈魂之欲歸兮,何須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遠。
登大墳以遠望兮,聊以舒吾憂心。
哀州土之平樂兮,悲江介之遺風。
當陵陽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
曾不知夏之為丘兮,孰兩東門之可蕪。
心不怡之長久兮,憂與愁其相接。
惟郢路之遼遠兮,江與夏之不可涉。
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復。
慘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
外承歡之汋約兮,諶荏弱而難持。
忠湛湛而愿進兮,妒被離而障之。
堯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
眾讒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偽名。
憎慍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眾踥蹀而日進兮,美超遠而逾邁。
亂曰:曼余目以流觀兮,冀一反之何時。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九章·哀郢》是戰國時期楚國偉大詩人屈原的作品。所謂“哀郢”,即哀悼楚國郢都被秦國攻陷、楚懷王受辱于秦,百姓流離失所之事。此詩采用了倒敘法,先從九年前秦軍進攻楚國之時自己被放逐,隨流亡百姓一起東行的情況寫起,到后面抒寫作詩當時的心情。全詩亂辭之前可分為五層,每層三節(四句一節)。前三層為回憶,其抒情主要通過記敘來表現;第四層抒發作詩當時的心情,第五層為對造成國家、個人悲劇之原因的思考。亂辭在情志、結構兩方面總括全詩,寫詩人雖日夜思念郢都,卻因被放逐而不能回朝效力祖國的痛苦和悲傷。全詩章法謹嚴,渾然一體。
高考詩詞鑒賞屈原篇3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竭知盡忠而蔽障于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卜鄭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樸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
“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游大人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偷生乎?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將哫訾栗斯,喔咿儒兒,以事婦人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如脂如韋,以潔楹乎?
“寧昂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泛泛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偷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軛乎,將隨駑馬之跡乎?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
“此孰吉孰兇?何去何從?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吁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賞析
《卜居》是《楚辭》篇名。王逸認為屈原所作﹐朱熹從其說。近世學者多認為非屈原作﹐但也還不能作定論。篇中寫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復見”﹐為此心煩意亂﹐不知所從﹐就前去見太卜鄭詹尹﹐請他決疑。屈原先述世道不清﹑是非善惡顛倒的一連串疑問﹐然后詹尹表示對這些疑問“龜策誠不能知事”﹐只好說“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顯然﹐《卜居》并非真的問卜決疑之作﹐只不過設為問答之語﹐以宣泄作者的憤世嫉俗之意而已。篇中多用譬喻﹐如“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等﹐形像鮮明﹐而且音節嘹亮﹐對比強烈﹐體現了激憤的情緒。就形式而言﹐《卜居》全篇用對問體﹐凡提八問﹐重重疊疊而錯落有致﹐決無呆板凝滯之感。后世辭賦雜文中賓主問答之體﹐實即濫觴于此。
《卜居》記述了屈原對人生道路的堅定選擇,顯示了一位偉大志士身處黑暗世道的錚錚風骨。也許因為構成全文主體的,乃是詩人自己言論的緣故吧,后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為屈原。 即使是偉大的志士,也并非總是心境開朗的。不妨可以這樣說:正是由于他們的個人遭際,關聯著國家民族的命運,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寧和騷動。其痛苦、憤懣的抒瀉,也帶有更深切的內涵和遠為強烈的激情。 屈原正是如此。當他在《卜居》中出現的時候,已是強諫遭斥、遠放漢北的“三年”以后。“忠而被謗”,能無哀憤?“既放”在外而找不到報效家國之門,能不痛苦得“心煩慮亂,不知所從”?本文開篇描述他往見鄭詹尹時的神思蕭散之狀,正告訴讀者:一種怎樣深切的痛苦和騷動,在折磨著這位哲人的心靈。
這痛苦和騷動的展開,便是構成全文主體的卜問之辭。篇目題為“卜居”,可見卜問的是有關安身立命的大問題。而當詩人發出“寧……將……”的兩疑之問時,顯然伴隨著對生平遭際的莊肅回顧。因而誦讀這節文字,只有聯系屈原的崎嶇經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間的情感推涌和漲落。
“吾寧悃悃款款(勤苦忠厚貌)樸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這莊嚴的回顧,似于是從青年時代的修身立業開始的。思緒悠悠卻又突兀而問,平靜中帶著自信,突兀中夾幾分焦慮,表現的是一種志在興邦,而急于有所作為的青年之思考和選擇。接著的“吾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游大人(權貴)以成名乎?”則又情緒激昂起來,于自信中汩汩涌騰出一派傲氣——正如屈原在《桔頌》中就驕傲表述的,他“蘇世獨立”、“廓其無求”,誓志靠自己的“力耕”,來實現“誅鋤”天下“草茅”的壯愿,而決不愿向腐朽的權貴攀附、折腰!這便是青年屈原,在踏上楚國政壇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選擇。這與當時的許多紈袴子弟,為了實現個人對名位、富貴的企盼,而奔走鉆營于王公大人府邸,構成了何其鮮明的對比!
到了“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句的跳出,屈原的思緒,大抵已回顧到他擔任楚懷王左徒時期。當時,詩人正以“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離騷》)的滿腔熱忱,投身于振興楚國、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同時也就與朝中的舊貴族勢力發生了直接的沖突。卜問中由此滾滾而發的兩疑之問,正成了這一沖突景象的驚心寫照:一邊是屈原的“竭知盡忠”,“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史記·屈原列傳》);一邊則是貴族黨人的“競進貪婪”,不惜走后宮“婦人”(懷王之妃鄭袖)的門路,以“哫訾栗斯”的阿談獻媚,換取權位和私利。一邊是屈原“廉潔正直”,為楚之安危強諫懷王,甘冒“正言不諱以危身”之禍;一邊則是貴族黨人“突梯滑稽”(圓滑討好)的巧言令色、顛倒黑白,向屈原施以中傷和讒毀。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懷王暴怒“放流”,就正發生在這十數年間。當詩人回顧這一段遭際時,胸中便充塞了無量的悲憤。兩疑式的發問,因此挾帶著怫郁之氣排奡直上,正如陣陣驚雷碾過云霾翻沸的夜天,足令狐鬼鼠魅為之震懾。兩種絕然相反的處世哲學的尖銳對立,在這節鋪排而出的卜問中,得到了鮮明的表現。
在如此尖銳的對立中,屈原的選擇是孤傲而又堅定的: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一條為國為民的獻身之路,愿效“騏驥”的昂首前行和“黃鴿”的振翮高翥,而決不屑與野鳧“偷生”、與雞鶩“爭食”!但這選擇同時又是嚴峻和痛苦的,因為它從此決定了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劇命運。忠貞徙倚山野,邪佞彈冠相慶,楚國的航船觸礁桅折,楚懷王也被詐入秦身死!處此“溷濁而不清”的世道,詩人能不扼腕嘯嘆?文中由此跳出了最憤懣、最奇崛的悲呼之語:“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佞的囂張、朝政的混亂,用“蟬翼”的變輕為重、“瓦釜”的得意雷鳴喻比,真是形象得令人吃驚!全篇的卜問以此悲呼之語頓斷,而后發為 “吁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的愴然嘯嘆。其勢正如涌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又帶著巨大的余勢跌落。其間該蘊蓄著這位偉大志士,卓然獨立、又痛苦無訴的幾多哀憤!
這就是構成《卜居》主體的卜問之辭,從形式上看,它簡直就是一篇直詰神明的小《天問》。但由于《卜居》所問,均為詩人身歷的現實遭際,其情感的抒瀉就不像《天問》那般舒徐,而是與自身奮斗道路的選擇、蒙讒遭逐的經歷一起,沸涌直上、翻折而下,帶有了更大的力度。其發問也不同于《天問》的一氣直問,而采取了“寧……將……”的兩疑方式,在對立鋪排中摩奡震蕩,似乎表現出某種“不知所從”、須由神明決斷的表象。但由于詩人在兩疑之問中寓有褒貶筆法,使每一對立的卜問,突際上都表明了詩人的選擇立場。如問自身所欲堅守的立身原則,即飾以“悃悃款款”、“超然高舉”、“廉潔正直”之詞,無須多加探究,一股愿與慨然同風的正氣,已沛然彌漫字行之間。對于群小所主的處世之道,則斥之為“偷生”、“爭食”,狀之為“喔咿儒兒”、“突梯滑稽”,那鄙夷不屑之情,正與辭鋒銳利的嘲諷勃然同生。與對千里之駒“昂昂”風采描摹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對與波上下之鳧“氾氾”丑態的勾勒——其間所透露的,不正是對貴族黨人處世哲學的深深憎惡和鞭撻之情么?明睿的“鄭詹尹”對此亦早已洞若觀火,所以他的“釋策而謝”,公然承認“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也正表達了對屈原選擇的由衷欽佩和推崇。
寓詩人的選擇傾向于褒貶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而以兩疑之問發之,是《卜居》抒瀉情感的最為奇崛和獨特之處。正因為如此,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靈,就并非是他對人生道路、處世哲學上的真正疑惑,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濁、是非顛倒中,志士風骨之錚錚挺峙。《卜居》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嚴峻選擇,不只屈原面對過,后世的無數志士仁人千年來都曾面對過。即使在今天,這樣的選擇雖然隨時代的變化而改換了內容,但它所體現的不墜時俗、不沉于物欲的偉大精神,卻歷久而彌新,依然富于鼓舞和感染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說,讀一讀《卜居》無疑會有很大的人生啟迪:它將引導人們擺脫卑瑣和庸俗,而氣宇軒昂地走向人生的壯奇和崇高。
簡析
這篇文章記述了屈原的一件逸事,屈原被放逐三年之后,往見太卜鄭詹尹問卜。無論它的作者是誰,這篇文章都是很有藝術價值與歷史價值的。在先秦的典籍里,沒有關于屈原的資料,最早為他立傳的是西漢司馬遷《史記·屈原列傳》。也許因為搜集資料的困難,《屈原列傳》的史料并不豐贍,倒是太史公與屈原的遭遇頗多相似,故借屈原的遭遇抒發自己的憂憤與怨怒,因此抒情勝于記事。屈原問卜未必實有其事,但屈原對自己的人生遭遇與做人處事的原則的反思卻是非常真實的。屈原連設八問,以“寧”“將”兩疑方式問卜,給人以不知所從的印象。其實,詩人的設問,與其說是他對人生道路和處世原則的困惑,倒不如說是他對黑白顛倒、清濁混淆的現實的震驚和憤慨。在你死我活的尖銳對立中,愈顯出屈原廉潔正直、心性高潔的品格與堅持操守、絕不妥協的斗爭精神。對屈原的研究,此文至少可供參考。
全文以屈原問卜開篇,以詹尹“釋策而謝”的答語收結,中間以連珠式的對立設問的語句貫穿,文采斐然,往復盤旋,八對設問,一一貫之。雖鋪陳夸飾,句式整齊,卻不板不散,亦無重復之嫌。氣勢充沛,感情強烈,體現了大詩人特有的氣質。而且,這種體式,對漢賦“設為問答,以顯己意”,頗具啟發意義,或謂之漢賦之先聲亦無不可。
高考詩詞鑒賞屈原篇4
悲時俗之迫阨兮,愿輕舉而遠游。
質菲薄而無因兮,焉讬乘而上浮?
遭沈濁而污穢兮,獨郁結其誰語!
夜耿耿而不寐兮,魂營營而至曙。
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
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
步徙倚而遙思兮,怊惝怳而乖懷。
意荒忽而流蕩兮,心愁悽而增悲。
神倏忽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留。
內惟省以操端兮,求正氣之所由。
漠虛靜以恬愉兮,澹無為而自得。
聞赤松之清塵兮,愿承風乎遺則。
貴真人之休德兮,美往世之登仙;
與化去而不見兮,名聲著而日延。
奇傅說之讬辰星兮,羨韓眾之得一。
形穆穆以浸遠兮,離人群而遁逸。
因氣變而遂曾舉兮,忽神奔而鬼怪。
時仿佛以遙見兮,精晈晈以往來。
超氛埃而淑郵兮,終不反其故都。
免眾患而不懼兮,世莫知其所如。
恐天時之代序兮,耀靈曄而西征。
微霜降而下淪兮,悼芳草之先蘦。
聊仿佯而逍遙兮,永歷年而無成。
誰可與玩斯遺芳兮?長向風而舒情。
高陽邈以遠兮,余將焉所程?
重曰:
春秋忽其不淹兮,奚久留此故居。
軒轅不可攀援兮,吾將從王喬而娛戲。
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
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氣入而麤穢除。
順凱風以從游兮,至南巢而壹息。
見王子而宿之兮,審壹氣之和德。
曰“道可受兮,不可傳;
其小無內兮,其大無垠。
毋滑而魂兮,彼將自然;
壹氣孔神兮,于中夜存。
虛以待之存,無為之先;
庶類以成兮,此德之門。”
聞至貴而遂徂兮,忽乎吾將行。
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舊鄉。
朝濯發于湯谷兮,夕晞余身兮九陽。
吸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
玉色頩以脕顏兮,精醇粹而始壯。
質銷鑠以汋約兮,神要眇以淫放。
嘉南州之炎德兮,麗桂樹之冬榮;
山蕭條而無獸兮,野寂漠其無人。
載營魄而登霞兮,掩浮云而上征。
命天閽其開關兮,排閶闔而望予。
召豐隆使先導兮,問太微之所居。
集重陽入帝宮兮,造旬始而觀清都。
朝發軔于太儀兮,夕始臨乎于微閭。
屯余車之萬乘兮,紛容與而并馳。
駕八龍之婉婉兮,載云旗之逶蛇。
建雄虹之采旄兮,五色雜而炫耀。
服偃蹇以低昂兮,驂連蜷以驕驁。
騎膠葛以雜亂兮,斑漫衍而方行。
撰余轡而正策兮,吾將過乎句芒。
歷太皓以右轉兮,前飛廉以啟路。
陽杲杲其未光兮,凌天地以徑度。
風伯為余先驅兮,氛埃辟而清涼。
鳳凰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
攬慧星以為旍兮,舉斗柄以為麾。
叛陸離其上下兮,游驚霧之流波。
時曖曃其曭莽兮,召玄武而奔屬。
后文昌使掌行兮,選署眾神以并轂。
路漫漫其修遠兮,徐弭節而高厲。
左雨師使徑侍兮,右雷公以為衛。
欲度世以忘歸兮,意姿睢以抯撟。
內欣欣而自美兮,聊媮娛以淫樂。
涉青云以汎濫游兮,忽臨睨夫舊鄉。
仆夫懷余心悲兮,邊馬顧而不行。
思舊故以想象兮,長太息而掩涕。
汜容與而遐舉兮,聊抑志而自弭。
指炎神而直馳兮,吾將往乎南疑。
覽方外之荒忽兮,沛罔瀁而自浮。
祝融戒而蹕御兮,騰告鸞鳥迎宓妃。
張咸池奏承云兮,二女御九韶歌。
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
玄螭蟲象并出進兮,形蟉虯而逶蛇。
雌蜺便娟以增撓兮,鸞鳥軒翥而翔飛。
音樂博衍無終極兮,焉乃逝以徘徊。
舒并節以馳騖兮,逴絕垠乎寒門。
軼迅風于清源兮,從顓頊乎增冰。
歷玄冥以邪徑兮,乘間維以反顧。
召黔贏而見之兮,為余先乎平路。
經營四方兮,周流六漠。
上至列缺兮,降望大壑。
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廓而無天。
視倏忽而無見兮,聽惝恍而無聞。
超無為以至清兮,與泰初而為鄰。
鑒賞
全詩按思想感情的脈絡,可以分成九段。
第一段是總起,交代遠游的原因。基調是開頭兩句:“悲時俗之迫阨兮,愿輕舉而遠游。”對惡濁朝廷的迫害充滿悲憤,只得去遠游了。到哪里遠游呢?“托乘而上浮”,去的是天上,是人們所崇仰的神仙世界。
第二段寫遠游者的心境,反覆吟詠“心愁凄而增悲”、“求正氣之所由”,定下全詩感情基調:悲憤的追求和堅定的信念。到四方遠游的寧靜環境,和詩人關懷現實的熱烈內心,形成一對矛盾,從而引導下文詩人情緒的多變反覆。
第三段提出一系列的仙人:赤松子、傅說、韓眾等,作為追慕的對象,“貴真人之休德兮,美往世之登仙”。不過,詩人內心仍然隱隱作痛:他忘卻不了故鄉,忘卻不了世俗社會。難道得道升天、騰云駕霧,就可以躲避小人們的迫害嗎?詩人無法回答。詩人的懷疑,實際上是自己對遠游復雜的心理表述。
第四段詩人的思緒又回到世俗社會,想到善良忠誠而遭朝廷迫害的情形,感到高陽帝時代清明的政治不會再出現,只好認真規劃自己遠游的行程了。第四段與第三段在內涵上相對。第三段寫上天游玩卻懷念人間,第四段寫人間受苦就向往上天遨游。天上人間,始終成為詩人心靈的兩極,時左時右,使情緒瀾翻不已。
第五段是對三、四段情緒的決斷。一開頭有“重曰”二字,先重重地下斷語:“春秋忽其不淹兮,奚久留此故居?軒轅不可攀援兮,吾將從王喬而娛戲。”世俗社會不能再留戀了,還是去飛天遨游吧!向南、向南,先向南方游覽。詩人決斷去遠游,又定下方向,至此,才是遠游從思想落實到行動。那么,詩人向誰請教遠游的道理呢?第一位遠游導師,便是王子喬。定了信念,請教仙人,遠游便確定無疑了。
第六段是仙人王子喬的話。詩人把仙人的話,用富有節奏的文字記錄下來,實質上是通過王子喬的話,表達自己對遠游的體會:既然現世已無有道賢君,那么,上天悟道就是成仙立德了。古人說,人生三項不朽的事業是立德、立言、立功,立德是最重要的。既然在人間不能再立德,成仙修行便是最佳道路了。王子喬的話,詩人的領悟,都集中在做一個有道德的人這一點上,可見詩人仍未忘情于世:人間的道德規范永遠深烙在他心中。
第七段寫詩人遠游的第一站:上天宮參觀。上天之前,詩人吸取天之精氣,神旺體健,然后乘云上天,進入天宮之門,游覽清都等天帝的宮殿。古時說天帝宮殿在天的中央,詩人升天后先到天中央,作為出發的基點,可見在他心靈深處,仍然有一個天帝,那是人間君王在天界的投影。隱約之間,人們感到屈原離開楚國都城遠游,心中時刻忘不了人間的君王。
第八段,寫詩人遠游的第二站:游覽天上的東方與西方。先是游東方。詩人出游的隊伍不是三兩什役,而是一大隊龍神衛護,八龍駕車,風伯、雨師、雷公做侍衛,真是威風八面、氣勢威嚴。拜會過東方太皓天帝和西方金神蓐收之后,詩人有點飄飄然了,享受到得道成仙的樂趣。但是,從高空下視。瞥見故鄉,心中不禁隱隱作痛。該怎么辦呢?決定再向南游,希望找到舜帝一訴衷腸。這一段寫出游隊伍的龐大神奇,既有大膽熱烈的想像,又有豐富具體的鋪陳,使出游的行列成為神仙世界的展覽,渲染出成仙得道的快樂氣氛。
第九段是全詩的結束,又可分兩個層決。第一層寫游覽南方和北方,拜會南方之神祝融和北方之神顓頊,都深受教益。游南方北方的描寫,比游東方西方簡單一些,因為同樣一支隊伍,不必重復描述。只是突出了南方的鸞迎宓妃、湘靈鼓瑟,以及北方的冰積寒冷。第二層概括游覽東西南北四方天空大地,感悟到人間應該有一個新的世界,那便是超越儒家的教化,使人與天地元氣相一致,天、地、人和諧共處。這樣,即使不離開人間遠游,也能感受到生命的快樂了。
《遠游》一詩,寫的是想像中的天上遠游,表達的是現實人間的理想追求。詩中出現了大量的神仙怪異之物,先后有太皓、西皇、顓頊等四方上帝。有雷神豐隆、木神句芒、風神飛廉、金神蓐收、火神祝融、洛神宓妃、湘水之神湘靈、海神海若、河神馮夷、水神玄冥、造化之神黔瀛等各類正神,有玄武星、文昌星等星官,有赤松子、傅說、韓眾、王喬等仙人,有八龍、鳳凰、鸞鳥、玄螭、蟲象等神話動物,有湯谷、閶闔、太微、旬始、清都、太儀、微閭、寒門、清源等神話地名,迷離惝怳,令人目不暇接,心馳神搖。這正是戰國時代民間傳說與原始宗教交叉的產物,反映出楚文化富于想像的特色,顯示了詩人吸取民間文藝素材進行詩歌創作的藝術視野,和操縱開合運用自如的創作能力。這位偉大的詩人的詩歌為人們保存了大量的古代神話素材,成為后代文學藝術創作的重要借鑒依據。
賞析
思欲濟世,則意中憤然,文采鋪發,遂敘妙思,托配仙人,與俱游戲,周歷天地,無所不到。然猶懷念楚國,思慕舊故,忠信之篤,仁義之厚也。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瑋其辭焉。”其后歷代學者對本篇作者為屈原均無異議,直到近代,始有人表示懷疑。今文經學家廖平首先發難,其《楚辭講義》云:“《遠游篇》之與《大人賦》,如出一手,大同小異。”現代學者,陸侃如早年所著《屈原》、游國恩早年所著《楚辭概論》,都認為《遠游》非屈原所作(游氏晚年觀點有所改變),郭沫若《屈原賦今譯》、劉永濟《屈賦通箋》也持同樣的觀點。而姜亮夫《屈原賦校注》、陳子展《楚辭直解》等則堅決認為《遠游》為屈原所作。歸納起來,說《遠游》非屈原所作,大致有三點理由:第一是結構、詞句與西漢司馬相如的《大人賦》有很多相同;第二是其中充滿神仙真人思想;第三是詞句多襲《離騷》、《九章》。但姜亮夫《屈原賦校注》、陳子展《楚辭直解》都認為《遠游》結構語句與《大人賦》多相同之處,只能說明《大人賦》抄襲《遠游》;描寫神仙真人與屈原所處的楚文化氛圍吻合,而神仙真人思想也僅是本篇的外殼而不是主旨所在;一人先后之作,中有因襲,自古而然,不足為奇。他們的觀點,應該說是可以成立的。今人更有著專文“從文風、修辭、語法、韻律等幾方面客觀而科學地列出一些事實。以證明《遠游》的作者只能是屈原而決非別人”(姜昆武、徐漢樹《<遠游>真偽辨》,載《楚辭研究論文選》)。《遠游》為屈原所作,似乎應該成為定論,正如姜亮夫所說,“從整個屈子作品綜合論之,《遠游》一篇正是不能缺少的篇章”,“《遠游》是垂老將死的《離騷》”(上一文姜亮夫引言)。
詩人與當時楚國政壇矛盾極深,而對那個嫉賢忌能、迫害忠良的朝廷,他唯一的辦法是離去。對一個熱愛國家的大臣,離開郢都去周游四方,并不是愉快的。所以,欲離不離,欲去還留的心態,使他的情緒寄托——詩歌,呈現一種徘徊猶疑、反覆凄迷的美。不過,《遠游》一詩所描寫的遠游,并不是詩人的現實行為,而更多的是想像活動。因為是想像活動,詩人就把遠游定位在天上,在神道怪異之間,在云光霞影里。眾多的天上神祗,成了詩人的游伴。古人認為,天堂是真純高雅的,所以,遠游的夢想,也是神奇脫俗的。不過,最后詩人還是不得不回到人間,回到苦難黑暗的世俗社會。對世俗社會卑污的譴責,對高雅純真世界的追求,也在遠游的虛構中表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