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雜文作品賞析
雜文是魯迅文學作品中數量最多并且非常重要的文體形式。過去關于魯迅雜文的研究曾經取得輝煌的成就。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精心整理的魯迅雜文作品賞析,希望對大家有用。
魯迅雜文作品賞析1:今所見漢人小說
現存之所謂漢人小說,蓋無一真出于漢人,晉以來,文人方士,皆有偽作,至宋明尚不絕。文人好逞狡獪,或欲夸示異書,方士則意在自神其教,故往往托古籍以衒人;晉以后人之托漢,亦猶漢人之依托黃帝伊尹矣。此群書中,有稱東方朔班固〔1〕撰者各二,郭憲劉歆〔2〕撰者各一,大抵言荒外之事則云東方朔郭憲,關涉漢事則云劉歆班固,而大旨不離乎言神仙。
稱東方朔撰者有《神異經》一卷,仿《山海經》,然略于山川道里而詳于異物,間有嘲諷之辭?!渡胶=洝飞燥@于漢而盛行于晉,則此書當為晉以后人作;其文頗有重復者,蓋又嘗散佚,后人鈔唐宋類書所引逸文復作之也。有注,題張華作,亦偽。
南方有甘蔗之林,其高百丈,圍三尺八寸,促節,多汁,甜如蜜。咋嚙其汁,令人潤澤,可以節蚘蟲。人腹中蚘蟲,其狀如蚓,此消谷蟲也,多則傷人,少則谷不消。是甘蔗能滅多蓋少,凡蔗亦然。(《南荒經》)
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原注,言食其肉,則其人言不誠。)一之誕。(《西南荒經》)
昆侖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周圓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
上有大鳥,名曰希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處無羽,一萬九千里,西王母歲登翼上,會東王公也。(《中荒經》)
《十洲記》〔3〕一卷,亦題東方朔撰,記漢武帝聞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等十洲于西王母,乃延朔問其所有之物名,亦頗仿《山海經》。
玄洲在北海之中,戍亥之地,方七千二百里,去南岸三十六萬里。上有大玄都,仙伯真公所治。多丘山。又有風山,聲響如雷電,對天西北門。上多太玄仙官宮室,宮室各異。饒金芝玉草。乃是三天君下治之處,甚肅肅也。
征和三年,武帝幸安定。西胡月支獻香四兩,大如雀卵,黑如桑椹。帝以香非中國所有,以付外庫。……
到后元元年,長安城內病者數百,亡者大半。帝試取月支神香燒之于城內,其死未三月者皆活,芳氣經三月不歇,于是信知其神物也,乃更秘錄余香,后一旦又失之。
……明年,帝崩于五柞宮,已亡月支國人鳥山震檀卻死等香也。向使厚待使者,帝崩之時,何緣不得靈香之用耶?自合殞命矣!
東方朔雖以滑稽名,然誕謾不至此?!稘h書》《朔傳》贊云,“朔之詼諧逢占射覆,其事浮淺,行于眾庶,兒童牧豎,莫不眩耀,而后之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則知漢世于朔,已多附會之淡。二書雖偽作,而《隋忐》已著錄,又以辭意新異,齊梁文人辦往往引為故實?!渡癞惤洝饭桃嗌裣杉已?,然文思較深茂,蓋文人之為?!妒抻洝诽販\薄,觀其記月支國反生香,及篇首云,“方朔云:臣,學仙者也,非得道之人,以國家之盛美,將招名儒墨于文教之內,抑絕俗之道于虛詭之跡,臣故韜隱逸而赴王庭,藏養生而侍朱闕。”則但為方士竊慮失志,借以震眩流俗,且自解嘲之作而已。
稱班固作者,一曰《漢武帝故事》〔4〕,今存一卷,記武帝生于猗蘭殿至崩葬茂陵雜事,且下及成帝時。其中雖多神仙怪異之言,而頗不信方士,文亦簡雅,當是文人所為?!端逯尽分浂?,不題撰人,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始云“世言班固作”,又云,“唐張柬之書《洞冥記》后云,《漢武故事》,王儉造也。”〔5〕然后人遂徑屬之班氏。
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生于猗蘭殿,年四歲,立為膠東王。數歲,長公主抱置膝上,問曰,“兒欲得婦不?”膠東王曰,“欲得婦。”長主指左右長御百余人,皆云不用。
末指其女問曰,“阿嬌好不?”于是乃笑對曰,“好。若得阿嬌,當作金屋貯之也。”長主大悅,乃苦要上,遂成婚焉。
上嘗輦至郎署,見一老翁,須鬢皓白,衣服不整。上問曰,“公何時為郎?何其老也?”對曰,“臣姓顏名駟,江都人也,以文帝時為郎。”上問曰,“何其老而不遇也?”
馴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上感其言,擢拜會稽都尉。
七月七日,上于承華殿齋,日正中,忽見有青鳥從西方來。上問東方朔,朔對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上。”〔6〕……是夜漏七刻,空中無云,隱如雷聲,竟天紫氣。有頃,王母至,乘紫車,玉女夾馭:戴七勝;青氣如云;有二青鳥,夾侍母旁。下車,上迎拜,延母坐,請不死之藥。母曰,“……帝滯情不遣,欲心尚多,不死之藥,未可致也。”因出桃七枚,母自噉二枚,與帝五枚。帝留核著前。王母問曰,“用此何為?”上曰,“此桃美,欲種之。”
母笑曰,“此桃三千年一著子,非下土所植也。”留至五更,談語世事而不肯言鬼神,肅然便去。東方朔于朱鳥牖中窺母。母曰,“此兒好作罪過,疏妄無賴,久被斥逐,不得還天,然原心無惡,尋當得還,帝善遇之!”母既去,上惆悵良久。
其一曰《漢武帝內傳》〔7〕,亦一卷,亦記孝武初生至崩葬事,而于王母降特詳。其文雖繁麗而浮淺,且竊取釋家言,又多用《十洲記》及《漢武故事》中語。
魯迅雜文作品賞析2:好的故事
燈光漸漸地縮小了,在預告石油的已經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早薰得燈罩很昏暗。鞭爆的繁響在四近,煙草的煙霧在身邊:是昏沉的夜。
我閉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著‘初學記’的手擱在髁上。
我在朦朧中,看見一個好的故事。
這故事很美麗,幽雅,有趣。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像一天云錦,而且萬顆奔星似的飛動著,同時又展開去,以至于無窮。
我仿佛記得曾坐小船經過山陰道,兩岸邊的烏★,新秋,野花,雞,狗,叢樹和枯樹,茅屋,塔,伽藍,農夫和村婦,村女,曬著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隨著每一打槳,各各夾帶了閃爍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魚,一同蕩漾。諸影諸物:無不解散,而且搖動,擴大,互相融和;剛一融和,卻又退縮,復近于原形。邊緣都參差如夏云頭,鑲著日光,發出水銀色焰。凡是我所經過的河,都是如此。
現在我所見的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統在上面交錯,織成一篇,永是生動,永是展開,我看不見這一篇的結束。
河邊枯柳樹下的幾株瘦削的一丈紅,該是村女種的罷。大紅花和斑紅花,都在水里面浮動,忽而碎散,拉長了,縷縷的胭脂水,然而沒有暈。茅屋,狗,塔,村女,云,……也都浮動著。大紅花一朵朵全被拉長了,這時是潑刺奔迸的紅錦帶。帶織入狗中,狗織入白云中,白云織入村女中……在一瞬間,他們又將退縮了。但斑紅花影也已碎散,伸長,就要織進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
現在我所見的故事清楚起來了,美麗,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無數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見,一一知道。
我就要凝視他們……。
我正要凝視他們時,驟然一驚,睜開眼,云錦也已皺蹙,凌亂,仿佛有誰擲一塊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將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無意識地趕忙捏住幾乎墜地的‘初學記’,眼前還剩著幾點虹霓色的碎影。
我真愛這篇好的故事,趁碎影還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我拋了書,欠身伸去取筆,何嘗有一絲碎影,只見昏暗的燈光,我不在小船里了。但我總記得見過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沈的夜……。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魯迅雜文作品賞析3:復仇
人的皮膚之厚,大概不到半分,鮮紅的熱血,就循著那后面,在比密密層層地爬在墻壁上的槐蠶更其密的血管里奔流,散出溫熱。于是各以這溫熱互相蠱惑,煽動,牽引,拼命地希求偎倚,接吻,擁抱,以得生命的沈酣的大歡喜。
但倘若用一柄尖銳的利刃,只一擊,穿透這桃紅色的,菲薄的皮膚,將見那鮮紅的熱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溫熱直接灌溉殺戮者;其次,則給以冰冷的呼吸,示以淡白的嘴唇,使之人性茫然,得到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而其自身,則永遠沉浸于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中。
這樣,所以,有他們倆裸著全身,捏著利刃,對立于廣漠的曠野之上。
他們倆將要擁抱,將要殺戮……
路人們從四面奔來,密密層層地,如槐蠶爬上墻壁,如螞蟻要扛★頭。衣服都漂亮,手倒空的。然而從四面奔來,而且拼命地伸長頸子,要賞鑒這擁抱或殺戮。他們已經預覺著事后的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鮮味。
然而他們倆對于著,在廣漠的曠野之上,裸著全身,捏著利刃,然而也不擁抱,也不殺戮,而且也不見有擁抱或殺戮之意。
他們倆這樣地至于永久,圓活的身體,已將干枯,然而毫不見有擁抱或殺戮之意。
路人們于是乎無聊;覺得有無聊鉆進他們的毛孔,覺得有無聊從他們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鉆出,爬滿曠野,又鉆進別人的毛孔中。他們于是覺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終至于面面相覷,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覺得干枯到失了生趣。
于是只剩下廣漠的曠野,而他們倆在其間裸著全身,捏著利刃,干枯地立著;以死人似的眼光,賞鑒這路人們的干枯,無血的大戮,而永遠沉浸于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