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戀蝶花》賞析
自宋代以來,產生了不少以《蝶戀花》為詞牌的優美詞章,像宋代柳永、蘇軾、晏殊等人的《蝶戀花》,都是歷代經久不衰的絕唱。
《戀蝶花》
蘇軾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戀蝶花》賞析
此作題一作“春景”。上片寫暮春自然風光。從郊游少年的視角,由小到大,由近漸遠地展開,極富層次感、色彩感和運動感。“天涯何處無芳草”,既是對暮春景色拓開一景,又點化游春少年的惆悵,引發下片境界。下片寫自然背景中的人事:一道短墻將少年與佳人隔開,佳人笑聲牽動少年的芳心,也引起少年之煩惱。自然春意與人事春情相綰合,優美地表現出在流走躍動的春之氣息中,惜春少年微妙的戀情之萌動及轉瞬便迷失的悵惘。有聲有色,情韻悠遠,頗富婉媚綽約的風姿。是一篇天韻圓轉的佳作。《詞林紀事》卷五引《林下詞談》云:“子瞻在惠州,與朝云閑坐。時青女(指秋霜)初至,落木蕭蕭,凄然有悲秋之意。命朝云把大白,唱„花褪殘紅‟。朝云歌喉將囀,淚滿衣襟。子瞻詰其故,答曰:„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也。‟子瞻翻然大笑曰:„是吾正悲秋,而妝又傷春矣。‟遂罷。朝云不久抱疾而亡。子瞻終身不復聽此詞。”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賞析:這是一首感嘆春光流逝、佳人難見的小詞,詞人的失意情懷和曠達的人生態度于此亦隱隱透出。
上片就眼前所見寫景,寫春光將盡,這實寫。傷春中隱含思鄉情懷。
首句“花褪殘紅青杏小”,紅花落盡,枝條上留下的是花的殘痕和苦澀的小青杏,既點明春夏之交的時令,也揭示出了春花殆盡、青杏始生的自然界新陳代謝的規律,雖是寫景,卻仍蘊含思理。
“燕子”二句,小燕子逐春飛來,戀春不已。綠水環繞山村人家,春情留連不斷。細細品味,殘破、慘淡之情油然而生。既交帶了地點,也描繪出這戶人家的所處環境,空中輕燕斜飛,舍外綠水環繞,何等幽美安詳!“人家”二字,為下片的“墻里佳人”的出現,作了暗示和鋪墊。然而,我們讀詞時,卻必然會聯想到當日春光明媚的景象:山花爛漫、柳絮飛揚,冰消雪融后的小溪水,淙淙流過山村人家,燕子戲水鬧春,這樣的春日,怎不令人神往!兩相對照,眼前春的歸去,又怎不令人黯然神傷!這種情景交煉而得言外之意的妙筆,正好比一抹彩云,去留無跡。而這種對春的向往卻在我們心里留下了抹不掉的印跡。
“枝上”二句,先抑后揚,在細膩的景色描寫中傳達出詞人深摯曠達的情懷。柳絮漫天,芳草無際,最易撩人愁思,著一“又”字,見得謫居此地已非一載矣。這也是說春歸去的一種景象。然而,柳絮在古典詩文中,往往是薄命女子的象征,看見柳絮,很自然地又聯想到被遺棄的女子,隨風飄搖,沒有空白之處。杏子雖然是酸苦的,但它還是會讓人聯想到落去的鮮花,而柳絮呢?落就落了,誰還惦記呢?這恐怕就是詞人身世的自嘆吧!
“天涯何處無芳草”,表面似乎只是說天涯到處皆長滿茂盛的芳草,春色無邊,實則化用《離騷》“何所獨無芳草兮,又何懷乎故宇”之意,謂只要隨遇而安,哪里不可以安家呢?“我生百事常隨緣,四方水陸無不便”(《和蔣夔寄茶》)。在后來的貶謫海南時期,作者又高唱著“日啖荔支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食荔支二首》其二);“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均是在思鄉的傷感中蘊含著隨遇而安的曠達。 詩人正自哀憐,滿眼芳草使眼前一亮,春天雖然去了,可芳草哪里沒有呢!這正是詩人無可奈何聊以自慰的思想反映。
蘇軾曾因反對王安石的新法出任杭州通判。后又因作詩諷刺新法,被捕入獄。出獄后責受黃州團練副使。哲宗即位后,舊黨執政,蘇軾被召還朝任翰林學士。紹圣三年,他五十九歲時,新黨再度執政,就又先后被貶嶺南惠州和海南瓊州。 蘇軾本是一個很有政治見解的政治家,也并非頑固的保守派。即使在他被貶出官以后,也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關心人民疾苦,興修水利,改進農業生產;鼓勵、培養文人后輩,但卻得不到君主的知遇之恩,始終不被重用。即使如此,仍未改變他對生活的樂觀態度。
他的這種達觀思想,是以老、莊思想為基礎的。《東坡先生墓銘志》中載有“幼讀《莊子》„得吾心矣‟”的感悟。《志林·道士張易簡》中說蘇軾“八歲入小學,以道士張以簡為師”。《志林·論修養帖寄子由》還說詞人“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少勝解”。因此,詞人能隨緣自適,“無所往而不樂”,不為世塵所囿,正是蘇軾詩詞的理趣所在。
下片抒情,是虛寫。借偶然遇到的情事,表達“墻外行人”的失意、惆悵和苦悶。聞聲而不見佳人的懊惱和惆悵。“墻里秋千”三句,用白描手法,敘寫行人(自己)在“人家”墻外的小路上徘徊張望,只看到了露出墻頭的秋千架,墻里傳來女子蕩秋千時的陣陣笑聲。詞人至此才點出自己的身份是個“行人”,固然是指當下自己是這“綠水人家”墻外的過路人,但也有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臨江仙·送錢穆夫》)的含義在內的。上片的“天涯”如果是隱指惠州遠在天涯海角,則此處的與佳人一墻之隔而莫通款愫,不也是咫尺天涯嗎?尾二句是對佳人離去的自我解嘲。行人自知無法看到墻內佳人的身姿容貌,只想再駐足聆聽一會兒,孰料佳人此際已蕩罷秋千離去,尚不知墻外還有一個多情的行人,這怎不令人懊惱呢!此二句極有理趣,蓋佳人之“無情”,乃因不知有墻外“多情”行人之存在也,而世間帶有普遍性與必然性“人世多錯迕”之事,又何止此一件呢?詞人一生忠而見疑,直而見謗,此際落得個遠謫嶺南的下場,不也正是“多情卻被無情惱”嗎?作者嘲笑自己的多情,也就是在嘲笑那些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的命運,在笑一切悲劇啊!
全詞構思新巧,奇情四溢。寫景、記事、說理自然,寓莊于諧,語言回環流走,風格清新婉麗。清人王士禛認為:“‘枝上柳綿’,恐屯田(柳永)緣情綺靡,未必能過”(《花草蒙拾》)。這正是作者韶秀詞風的體現。《詞林紀事》卷五引《林下詞談》云:“子瞻在惠州,與(侍姬)朝云閑坐。時青女初至,落木蕭蕭,凄然有悲秋之意。命朝云把大白,唱‘花褪殘紅’,朝云歌喉將囀,淚滿衣襟。子瞻詰其故,答曰:‘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也!’子瞻翻然大笑曰:‘是吾政悲秋,而汝又傷春矣’。”朝云的悲泣,是因為她體味到了其中所包含的曠達與感傷相雜的情懷。此詞在旨趣上與賀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相近,均是用“香草美人”的手法抒發自己在政治上的失意心情。然而在悲苦失意中又含蘊著樂觀曠達,這種精神是賀詞中所
沒有的。蘇軾人格和作品的魅力也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