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先生的詩
聞一多先生的詩(篇1)
老頭兒和擔子摔一交,
滿地是白杏兒紅櫻桃。
老頭兒爬起來直哆嗦,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手破了,老頭兒你瞧瞧。”
“唉!都給壓碎了,好櫻桃!”
“老頭兒你別是病了吧?
你怎么直楞著不說話?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一早起我兒子直催我。
我兒子躺在床上發狠,
他罵我怎么還不出城。
“我知道今日個不早了,
沒有想到一下子睡著了。
這叫我怎么辦怎么辦?
回頭一家人怎么吃飯?”
老頭拾起來又掉了,
滿地是白杏紅櫻桃。
聞一多先生的詩(篇2)
我的王!我從遠方來朝你,
帶了滿船你不認識的,
但是你必中意的貢禮。
我興高采烈地航到這里來,
那里知道你的心……唉!
還是一個涸了的海港!
我悄悄地等著你的愛潮膨漲,
好浮進我的重載的船艘;
月兒圓了幾周,花兒紅了幾度,
還是老等,等不來你的潮頭!
我的王!他們講潮汐有信,
如今叫我怎樣相信他呢?
聞一多先生的詩(篇3)
別人的春光歌舞著來,
鳥啼花發鼓舞別人的愛;
我們只有一春苦雨與凄風,
總是桐花暗淡柳惺松;--
我們和別人同不同?
我的人兒她不愛說話,
書齋里夜夜給我送煙茶;
別人家里燈光象是潑溶銀,
吳歌楚舞不肯放天明--
我們怎能夠比別人?
別人睡向青山去休息,
我們也一同走入黃泉里;
別人堂上的燕子找不著家,
飛到我們的檐前罵落花--
我們比別人差不差?
聞一多先生的詩(篇4)
白日底光芒照射著朱夢,
丹墀上默跪看雙雙的桐影。
宴飲的賓客坐滿了西廂,
高堂上虎踞著他們的主人,
高宣上虎踞著威嚴的主人。
丁東,丁東,
沉默彌漫了堂中,
又一個鼓手,
在堂前奏弄,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銀琖玉碟--嘗不遍燕脯龍肝,
鸕鶿杓子瀉著美酒如泉,
杯盤的交響鬧成鏗鏘一片,
笑容堆皺在主人底滿臉--
啊,笑容堆皺了主人底滿臉。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它清如鶴淚,
它細似吟蛩,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你看這鼓手他不象是凡夫,
他儒冠儒服,定然腹有詩書,
他宜乎調度著更幽雅的音樂,
粗笨的鼓捶不是他的工具,
這雙鼓捶不是這手中的工具!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象寒泉注淌,
象雨打梧桐;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你看他在庭前繞著一道長弧線,
然后徐徐地步上了階梯,
一步一聲鼓,越打越酣然--
啊,聲聲的壘鼓,越打越酣然。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陡然成急切,
忽又變成沉雄;
這鼓聲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坎坎的鼓聲震動了屋宇,
他走上了高堂,便張目四顧,
他看見滿堂縮瑟的豬羊,
當中是一只磨牙的老虎。
他偏要撩一撩這只老虎。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這不是頌德,
也不是歌功;
這鼓聲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他大步地跨向主人底席旁,
卻被一個班吏匆忙地阻擋;
“無禮的奴才!”這班吏吼道,
“你怎么不穿上號衣,就往前瞎闖?
你沒有穿號衣,就往這兒瞎闖?”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分明是咒詛,
顯然是嘲弄;
這鼓聲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他領過了號衣,靠近欄桿,
次第的脫了皂帽,解了青衫,
忽地滿堂的目珠都不敢直視,
仿佛看見猛烈的光芒一般,
仿佛他身上射出金光一般。
叮東,叮東,
這鼓手與眾不同;
他赤身露體,
他聲色不動,
這鼓手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真個與眾不同!
真個與眾不同!
滿堂是恐怖,滿堂是驚訝,
滿堂寂寞--日影在石欄桿下;
飛走了翩翩一只穿花蝶,
灑落了疏疏幾點木犀花,
庭中灑下了幾點木犀花。
叮東,叮東,
這鼓手與眾不同--
莫不是酒醉?
莫不是癲瘋?
這鼓手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定當與眾不同!
定當與眾不同!
蒼黃的號掛露出一只赤臂,
頭顱上高架著一頂銀盔--
他如今換上了全副裝束,
如今他才是一個知禮的奴才,
如今他才是一個知禮的奴才。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象狂濤打岸,
象霹靂騰空;
這鼓聲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他在主人的席前左右徘徊,
鼓聲愈漸激昂,越加慷慨,
主人停了玉杯,住丁象箸,
主人的面色早已變作死灰,
啊,主人的面色為何變作滅灰?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擂得你膽寒.
撾得你發聳;
這鼓聲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猖狂的鼓聲在庭中嘶吼,
主人的羞惱哽塞咽喉,
主人將喚起威風,嘔出怒火,
誰知又一陣鼓聲撲上心頭,
把他的怒火撲滅在心頭。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象魚龍走峽,
象兵甲交鋒;
這鼓聲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堂下的鼓聲忽地笑個不止,
堂上的主人只是坐著發癡;
洋洋的笑聲灑落在四筵,
鼓聲笑破了奸雄的膽子一
鼓聲又笑破了主人的膽子!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席上的主人,
一動也不動;
這鼓手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定當與眾不同!
定當與眾不同!
白日的殘輝繞過了雕楹,
丹墀上沒有了雙雙的桐影。
無聊的賓客坐滿了西廂,
高堂上呆坐著他們的主人,
高堂上坐著喪氣的主人。
叮東,叮東,
這鼓手與眾不同--
懲斥了國賊,
庭辱了梟雄,
這鼓手與眾不同。
叮東,叮東,
真個與眾不同!
真個與眾不同!
聞一多先生的詩(篇5)
我說飛毛腿那小子也真夠別扭,
管包是拉了半天車得半天歇著,
一天少了說也得二三兩白干兒,
醉醺醺的一死兒拉著人談天兒。
他媽的誰能陪著那個小子混呢?
“天為啥是藍的?”沒事他該問你。
還吹他媽什么簫,你瞧那副神兒,
窩著件破棉襖。老婆的,也沒準兒,
再瞧他擦著那車上的倆大燈罷,
擦著擦著問你曹操有多少人馬。
成天兒車燈把且擦且不完啦,
我說“飛毛腿你怎不擦擦臉啦?”
可是飛毛腿的車擦得真夠亮的,
許是得擦到和他那心地一樣的!
!那天河里漂著飛毛腿的尸首,……
飛毛腿那老婆死得太不是時候。
聞一多先生的詩(篇6)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干凈!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凈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欲火的灰,……
你們家里一切的臟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銅是那樣臭,血是那樣腥,
臟了的東西你不能不洗,
洗過了的東西還是得臟,
你忍耐的人們理它不理?
替他們洗!替他們洗!
你說洗衣的買賣太下賤,
肯下賤的只有唐人不成?
你們的牧師他告訴我說:
耶穌的爸爸做木匠出身,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頭來,
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艦。
我也說這有什么大出息──
流一身血汗洗別人的汗?
你們肯干?你們肯干?
年去年來一滴思鄉的淚,
半夜三更一盞洗衣的燈……
下賤不下賤你們不要管,
看那里不干凈那里不平,
問支那人,問支那人。
我洗得凈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欲火的灰,
你們家里一切的臟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干凈!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聞一多先生的詩(篇7)
他們都上那里去了?怎么
嚇蟆蹲在甑上,水瓢里開白蓮;
桌椅板凳在田里堰里飄著;
蜘蛛的繩橋從東屋往西屋牽?
門框里嵌棺材窗欞里鑲石塊!
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慘!
鐮刀讓它銹著快銹成了泥,
拋著整個的魚網在灰堆里爛。
天呀!這樣的村莊都留不住他們!
玫瑰開不完,荷葉長成了傘;
秧針這樣尖,湖水這樣綠,
天這樣青,鳥聲象露珠樣圓。
這秧是怎樣綠的,花兒誰叫紅的?
這泥里和著誰的血,誰的汗?
去得這樣的堅決,這樣的脫,
可有什么苦衷,許許什么心愿?
如今可有人告訴他們:這里
豬在大路上游,鴨往豬群里攢,
雄雞踏翻了芍藥,牛吃了菜──
告訴他們太陽落了,牛羊不下山,
一個個的黑影在崗上等著,
四合的巒障龍蛇虎豹一般,
它們望一望,打了一個寒噤,
大家低下頭來,再也不敢看;
(這也得告訴他們)它們想起往常
暮寒深了,白楊在風里顫,
那時只要站在山頭嚷一句,
山路太險了,還有主人來攙;
然后笛聲送它們踏進欄門里,
那稻草多么香,屋子多么暖!
它們想到這里,滾下了一滴熱淚,
大家擠作一堆,臉偎著臉……
去!去告訴它們主人,告訴他們,
什么都告訴他們,什么也不要瞞!
叫他們回來!叫他們回來!
問他們怎么自己的牲口都不管?
他們不知道牲口是和小兒一樣嗎?
可憐的畜生它們多么沒有膽!
喂!你報信的人也上那里去了?
快去告訴他們──告訴王家老三,
告訴周大和他們兄弟八個,
告訴臨淮關一帶的莊稼漢,
還告訴那紅臉的鐵匠老李,
告訴獨眼龍,告訴徐半仙,
告訴黃大娘和滿村莊的婦女──
告訴他們這許多的事,一件一件。
叫他們回來,叫他們回來!
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慘!
天呀!這樣的村莊留不住他們;
這樣一個桃源,瞧不見人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