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的詩集
聞一多的詩集(篇1)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那朝霞在花瓣上,
那花心的一縷香──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象春風里一出夢,
象夢里的一聲鐘,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聽蟋蟀唱得多好,
看墓草長得多高;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她已經忘記了你,
她什么都記不起;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年華那朋友真好,
他明天就教你老;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如果是有人要問,
就說沒有那個人;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象春風里一出夢,
象夢里的一聲鐘,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聞一多的詩集(篇2)
朝代:現代作者:聞一多
一對龍燭已燒得只剩光桿兩枝,
卻又借回已流出的濃淚底余脂,
牽延著欲斷不斷的的彌留的殘火,
在夜底喘息里無效地抖擻振作。
杯盤狼籍在案上,酒壇睡倒在地下,
醉客散了,如同散陣投巢的烏鴉;
只那醉得最很,醉得如泥的李青蓮
(全身底骨架如同脫了榫的一般)
還歪倒倒的在花園底椅上堆著,
口里喃喃地,不知到底說些什么。
聲音聽不見了,嘴唇還喋著不止;
忽地那絡著密密紅絲網的眼珠子,
(他自身也象一個微小的醉漢)
對著那怯懦的燭焰瞪了半天;
仿佛一只餓獅,發見了一個小獸,
一聲不響,兩眼睜睜地望他盡瞅;
然后輕輕地緩緩地舉起前腳,
便迅雷不及掩耳,忽地往前撲著--
象這樣,桌上兩對角擺著的燭架,
都被這個醉漢拉倒在地下。
“哼哼!就是你,你這可惡的作怪,”
他從咬緊的齒縫里泌出聲音來,
“礙著我的月兒不能露面哪!
月兒啊!你如今應該出來了罷!
哈哈!我已經替你除了障礙,
驕傲的月兒,你怎么還不出來?
你是瞧不起我嗎?啊,不錯!
你是天上廣寒宮里的仙娥,
我呢?不過那戲弄黃土的女媧
散到六合里來底一顆塵沙!
啊!不是!誰不知我是太白之精?
我母親沒有在夢里會過長庚?
月兒,我們星月原是同族的,
我說我們本來是很面熟呢!”
在說話時,他沒留心那黑樹梢頭
漸漸有一層薄光將天幕烘透,
幾朵鉛灰云彩一層層都被烘黃,
忽地有一個琥珀盤輕輕浮上,
(卻又象沒動似的)他越浮得高,
越縮越小;顏色越褪淡了,直到
后來,竟變成銀子樣的白的亮--
于是全世界都浴著伊的晶光。
簇簇的花影也次第分明起來,
悄悄爬到人腳下偎著,總躲不開--
象個小獅子狗兒睡醒了搖搖耳朵
又移到主人身邊懶洋洋地睡著。
詩人自身的影子,細長得可怕的一條,
竟拖到五步外的欄桿上坐起來了。
從葉縫里篩過來的銀光跳蕩,
嚙著環子的獸面蠢似一朵縮菌,
也鼓著嘴兒笑了,但總笑不出聲音。
桌上一切的器皿,接受復又反射
那閃灼的光芒,又好象日下的盔甲。
這段時間中,他通身的知覺都已死去,
那被酒催迫了的呼吸幾乎也要停駐;
兩眼只是對著碧空懸著的玉盤,
對著他盡看,看了又看,總看不倦。
“啊!美呀!”他嘆道:“清寥的美!瑩澈的美!
宇宙為你而存嗎?你為宇宙而在?
哎呀!怎么總是可望而不可即!
月兒呀月兒!難道我不應該愛你?
難道我們永遠便是這樣隔著?
月兒,你又總愛涎著臉皮跟著我;
等我被你媚狂了,要拿你下來,
卻總攀你不到。唉!這樣狠又這樣乖!
月啊!你怎同天帝一樣地殘忍!
我要白日照我這至誠的丹心,
猙獰的怒雷又砰訇地吼我;
我在落雁峰前幾次朝拜帝座,
額撞裂了,嗓叫破了,閶闔還不開。
吾愛啊!帝旁擎著雉扇的吾愛!
你可能問帝,我究犯了那條天律?
把我謫了下來,還不召我回去?
帝啊!帝啊!我這罪過將永不能贖?
帝呀!我將無期地囚在這痛苦之窟?”
又圓又大的熱淚滾向膨脹的胸前,
卻有水銀一般地沉重與燦爛;
又象是剛同黑云碰碎了的明月
濺下來點點的殘屑,眩目的殘屑。
“帝啊!既遣我來,就莫生他們!”他又講,
“他們,那般妖媚的狐貍,猜狠的豺狼!
我無心作我的詩,誰想著罵人呢?
他們小人總要忍心地吹毛求疵,
說那是譏誚伊的。哈哈!這真是笑話!
他是個什么人?他是個將軍嗎?
將軍不見得就不該替我脫靴子。
唉!但是我為什么要作那樣好的詩?
這豈不自作的孽,自招的罪?……
那里?我那里配得上談詩?不配,不配;
謝玄暉才是千古的大詩人呢!--
那吟‘余霞散成綺,澄江凈如練’的
謝將軍,詩既作的那樣好--真好!--
但是那里象我這樣地坎坷潦倒?”
然后,撐起胸膛,他長長地嘆了一聲。
只自身的影子點點頭,再沒別的同情?
這嘆聲,便似平遠的沙汀上一聲鳥語,
叫不應回音,只悠悠地獨自沉沒,
終于無可奈何,被寬嘴的寂靜吞了。
“啊‘澄江凈如練,’這種妙處誰能解道?
記得那回東巡浮江底一個春天,--
兩岸旌旗引著騰龍飛虎回繞碧山,--
果然如是,果然是白練滿江……
唔?又講起他的事了?冤枉啊!冤枉!
夜郎有的是酒,有的是月,我豈怨嫌?
但不記得那天夜半,我被捉上樓船!
我企望談談笑笑,學著仲連安石們,
替他們解決些紛糾,掃卻了胡塵。
哈哈!誰又知道他竟起了野心呢?
哦,我竟被人賣了!但一半也怪我自身?”
這樣他便將那成灰的心漸漸扇著,
到底又得痛飲一頓,澆熄了愁底火,
誰知道這愁竟象田單底火牛一般:
熱油淋著:狂風扇著,越奔火越燃,
畢竟誰燒焦了骨肉,犧牲了生命,
那束刃的采帛卻煥成五色的龍文:
如同這樣,李白那煎心烙肺的愁焰,
也便燒得他那幻象底輪子急轉,
轉出了滿牙齒上攢著的“麗藻春葩”。
于是他又講,“月兒!若不是你和他,”
手指著酒壺,“若不是你們的愛護,
我這生活可不還要百倍地痛苦?
啊!可愛的酒!自然賜給伊的驕子--
詩人底恩俸!啊,神奇的射愁底弓矢!
開啟瓊宮底管鑰!瓊宮開了:
那里有鳴泉漱石,玲鱗怪羽,仙花逸條;
又有瓊瑤的軒館同金碧的臺榭;
還有吹不滿旗的靈風推著云車,
滿載霓裳縹緲,彩佩玲瓏的仙娥,
給人們頒送著馳魂宕魄的天樂。
啊!是一個綺麗的蓬萊底世界,
被一層銀色的夢輕輕地鎖著在!
啊!月呀!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當我看你看得正出神的時節,
我只覺得你那不可思議的美艷,
已經把我全身溶化成水質一團,
然后你那提挈海潮底全副的神力,
把我也吸起,浮向開遍水鉆花的
碧玉的草場上;這時我肩上忽展開
一雙翅膀,越張越大,在空中徘徊,
如同一只大鵬浮游于八極之表。
哦,月兒,我這時不敢正眼看你了!
你那太強烈的光芒刺得我心痛。……
忽地一陣清香攪著我的鼻孔,
我吃了一個寒噤,猛開眼一看,……
哎呀!怎地這樣一副美貌的容顏!
丑陋的塵世!你那有過這樣的副本?
啊!布置得這樣調和,又這般端正,
竟同一闋鸞鳳和鳴底樂章一般!
哦,我如何能信任我的這雙肉眼?
我不相信宇宙間竟有這樣的美!
啊,大膽的我喲,還不自慚形穢,
竟敢現于伊前!--啊!笨愚呀糊涂!--
這時我只覺得頭昏眼花,血凝心冱;
我覺得我是污爛的石頭一塊,
被上界底清道夫拋擲了下來,
擲到一個無垠的黑暗的虛空里,
墜降,墜降,永無著落,永無休止!
月兒初還在池下絲絲柳影后窺看,
象沐罷的美人在玻璃窗口晾發一般;
于今卻已姍姍移步出來,來到了池西;
夜颸底私語不知說破了什么消息,
池波一皺,又惹動了伊嫻靜的微笑。
沉醉的詩人忽又戰巍巍地站起了,
東倒西歪地挨到池邊望著那晶波。
他看見這月兒,他不覺驚訝地想著:
如何這里又有一個伊呢?奇怪!奇怪!
難道天有兩個月,我有兩個愛?
難道剛才伊送我下來時失了腳,
掉在這池里了嗎?--這樣他正疑著……
他腳底下正當活潑的小澗注入池中,
被一絲剛勁的菖蒲鯁塞了喉嚨,
便咯咯地咽著,象喘不出氣的嘔吐。
他聽著吃了一驚,不由得放聲大哭:
“哎呀!愛人啊!淹死了,已經叫不出聲了!”
他翻身跳下池去了,便向伊一抱,
伊已不見了,他更驚慌地叫著,
卻不知道自己也叫不出聲了!
他掙扎著向上猛踴,再昂頭一望,
又見圓圓的月兒還平安地貼在天上。
他的力已盡了,氣已竭了,他要笑,
笑不出了,只想道:“我已救伊上天了!”
聞一多的詩集(篇3)
朝代:現代作者:聞一多
太陽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陽!
又逼走了游子底一出還鄉夢,
又加他十二個時辰的九曲回腸!
太陽啊,火一樣燒著的太陽!
烘干了小草尖頭底露水,
可烘得干游子底冷淚盈眶?
太陽啊,六龍驂駕的太陽!
省得我受這一天天的緩刑,
就把五年當一天跑完那又何妨?
太陽啊--神速的金烏--太陽!
讓我騎著你每日繞行地球一周,
也便能天天望見一次家鄉!
太陽啊,樓角新升的太陽!
不是剛從我們東方來的嗎?
我的家鄉此刻可都依然無恙?
太陽啊,我家鄉來的太陽!
北京城里底官柳裹上一身秋了吧?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樣!
太陽啊,奔波不息的太陽!
--你也好像無家可歸似的呢。
啊!你我的身世一樣地不堪設想!
太陽啊,自強不息的太陽!
大宇宙許就是你的家鄉吧。
可能指示我我底家鄉的方向?
太陽啊,這不像我的山川,太陽!
這里的風云另帶一般顏色,
這里鳥兒唱的調子格外凄涼。
太陽啊,生命之火底太陽!
但是誰不知你是球東半底情熱,
--同時又是球西半的智光?
太陽啊,也是我家鄉底太陽!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鄉,
便認你為家鄉也還得失相償。
太陽啊,慈光普照的太陽!
往后我看見你時,就當回家一次;
我的家鄉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聞一多的詩集(篇4)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誰的心里有堯舜的心,
誰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誰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告訴我那智慧來得神奇,
說是河馬獻來的饋禮;
還告訴我這歌聲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誰告訴我戈壁的沉默,
和五岳的莊嚴?又告訴我
泰山的石溜還滴著忍耐,
大江黃河又流著和諧?
再告訴我,那一滴清淚
是孔子吊唁死麟的傷悲?
那狂笑也得告訴我才好,──
莊周,淳于髡,東方朔的笑。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聞一多的詩集(篇5)
生命是張沒價值的白紙,
自從綠給了我發展,
紅給了我情熱,
黃教我以忠義,
藍教我以高潔,
粉紅賜我以希望,
灰白贈我以悲哀;
再完成這幀彩圖,
黑還要加我以死。
從此以后,
我便溺愛于我的生命,
因為我愛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