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的詩
一種不滅的向往向不同的元素
向不同的空間至熱或者至冷
不知該上升或是該下降
該上升如鳳凰在火難中上升
或是浮於流動的透明一氅天鵝
一片純白的形象映著自我
長頸與豐軀全由弧線構成
有一種欲望要洗濯也需要焚燒
凈化的過程兩者都需要
沉淀的需要沉淀飄揚的飄揚
赴水為禽撲火為鳥火鳥與水禽
則我應選擇選擇哪一種過程
西方有一只天鵝游泳在冰海
那是寒帶一種超人的氣候
那里冰結寂寞結冰
寂是靜止的時間倒影多完整
曾經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鵝
水波粼粼似幻亦似真在東方
在炎炎的東有一只鳳凰
從火中來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個火種蹈著烈焰
燒死鴉族燒不死鳳雛
一羽太陽在顫動的永恒里上升
清者自清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榮的輪回是靈魂從元素到元素
白孔雀天鵝鶴白衣白扇
時間靜止中間棲著智士隱士
永遠流動永遠的烈焰
滌凈勇士的罪過勇士的血
則靈魂你應該如何選擇
你選擇冷中之冷或熱中之熱
選擇冰海或是選擇太陽
有潔凈的靈魂啊恒是不潔
或浴於冰或浴於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慕的完成而浴於火
火浴更可慕火浴更難
火比水更透明比火更深
火啊永生之門用死亡拱成
用死亡拱成一座弧形的挑戰
說未擁抱死的不能誕生
是鴉族是鳳裔決定在一瞬
一瞬間咽火的那種意志
千杖交笞接受那樣的極刑
向交詬的千舌坦然大呼
我無罪!我無罪!我無罪!烙背
黥面我仍是我仍是
清醒的我靈魂啊醒者何辜
張揚燃燒的雙臂似聞遠方
時間的颶風在嘯呼我的翅膀
毛發悲泣骨骸呻呤用自己的血液
煎熬自己飛鳳雛你的新生
亂曰:
我的歌是一種不滅的向往
我的血沸騰為火浴靈魂
藍墨水中聽有火的歌聲
揚起死後更清晰也更高亢
余光中的詩【篇2】
凄涼的胡琴拉長了下午,
偏街小巷不見個主顧;
他又抱胡琴向黃昏訴苦:
空走一天只賺到孤獨!
他能把別人的命運說得分明,
他自己的命運卻讓人牽引:
一個女孩伴他將殘年度過,
一根拐杖嘗盡他世路的坎坷!
余光中的詩【篇3】
輪廓像一匹側踞的海?岬頭那一座怪巖的背後
如果我一直走向前
就是錯落的澎湖了嗎?
再過來,擋在那塊小石磯後
該是廈門呢,還是汕頭?
——都不過是到臺北的距離
如果,這四方紅樓的文學院
面海的排窗是西南偏西
那一艘舷影迷幻的貨船
是正對著呢,還是斜對著香港?
而那麼壯烈的霞光啊
早已成灰的越南,再燒一次嗎?
疑惑的望眼鏡來回梭巡
——雙筒的圓鏡,七點五倍
那是向一位同事借來
準備今晚尋哈雷彗星
大地多礙而太空無阻
對這些夢與地理之間的問題
鏡中千疊的遠浪盡處
一根水平線若有若無
是海全部的答覆
余光中的詩【篇4】
暮色是一只詭異的蜘蛛
躡水而來襲
復足暗暗地起落
平靜的海面卻不見蹤跡
也不知要向何處登陸
只知道一回顧
你我都已被擒
落進它吐不完的灰網里去了
余光中的詩【篇5】
值得活下去的晚年,無論多孤單
必須醒著的深夜,就像今晚
當渾然的濤聲把不安的世界
輕輕搖成了一夢:港內的船
山下的街道,臨室的妻
案上的鼾息應著水上的風聲
可幸還留下這一盞燈
伴我細味空空的長夜
無論這一頭白發的下面
還壓著多少激怒與哀愁
這不肯放手的右手當一切
都已經握不住了尤其是歲月
還想乘筋骨未鈍腕血未冷
向命運索取來此的意義
而你燈啊總是照顧在近旁
青睞脈脈三尺的溫馨
凡我要告訴這世界的秘密
無論筆觸多麼的輕細
你都認為是緊要的耳語
不會淹沒於鼾聲風
更保證當最後我也睡下
你仍會亮在此地只為了
守在夢外要把我的話
傳給必須醒著的人
余光中的詩【篇6】
水銀的月光浸滿我一床
是童年派來尋我的嗎?
為了遺失的什麼東西?
我卻是怎麼也想不起
只見曖昧的眼光里,一截手臂
是我的嗎,沉落在水底
有待考證的一段古跡
清輝如此珍貴,要是就酣歲
豈非辜負了嬋娟,犯了雅罪?
猛然我朝外一個翻身
和滿月撞了個照面
避也避不及的隱失啊
一下子撞破了幾件?
更可驚的,看哪,是月光
竟透我而過,不留影子
我聽見童年在外面叫我
樹影婆娑,我推窗而應
一陣風將我挾起
飄飄然向著那一鏡鬼月
一路吹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