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先生的詩歌
HailHalley,
HallelujahHalley。
星際的遠客太空的浪子
一回頭人間以是七十六年後
半壁青穹是怎樣的風景
光年是長亭或是短亭
銀發飛揚白氅飄飄
曳著獨行俠終古的寂寞
犯次妃沖紫微橫渡澹澹的天河
古冊里出沒無常的行蹤
亂了星宿井然的秩序
驚動帝王與孩童帶來惡夢
戰爭革命瘟疫與橫死
欽天監不知該怎麼解釋
市井的童謠江湖的俚調也不能
要等哈雷你忘年的知己
用一條拋物線的細細
向洪荒深處的星族光譜
去追蹤你飄泊的身世如謎
從此你有了一個俗名
再回頭來尋你人世的知音
揮舞那樣顯赫的信號
來為他作證卻晚了十六?先知哎總是踽踽的早客
等不及迎接自己的預言
像一枝回力鏢你斜刺里飛來
逆著所有行星的航道
所有的望遠鏡都在瞄準
整個劇場在興奮地等待
主角從夜的最暗處登臺
今年最轟動的天外來賓
看鏡中你觸目的側影
瀟灑的長發梳了又刷
迎著大火球刮來的颶風
太陽廣場的坦坦蕩蕩
繞著一個空曠的U形
你正在大轉彎準備回程
一九八四當代的預言剛過
又見你遠從古代的傳說
拖來掃帚的陰影真可憐
惶恐的人類無告又無助
還承受得了多少的威脅呢
地上的人禍怎能推諉給天災
你真的是掃帚就揮帚吧
掃去我們心頭的兇兆
獨來獨往的壯士是你
七十六年成一劫你度了幾劫
是什麼天譴冥冥在逐你
放你到冥王星荒冷的邊境
回望太陽一只病螢
不甘長做黑獄的死犯
你總是突圍而出來投奔太陽
燦爛的巡禮來膜拜火光
你永遠奔馳在輪回的悲劇
一路揚著朝圣的長旗
讓我也舉鏡向你致敬吧
億萬的鏡頭今夜都向你舉起
六寸的短鏡筒一頭
是悠悠無極的天象一頭
是匆匆有情的人間究竟
這一頭有幾個人能夠等你
下一個輪回翩然來歸
至少我已經不能夠我的白發
縱有叁千丈怎跟你比長
下次你路過人間已無我
但我的國家依然是五岳向上
一切江河依然是滾滾向東
民族的意志永遠向前
向著熱騰騰的太陽跟你一樣
余光中先生的詩歌【篇2】
你站在橋頭看落日
落日卻回顧
回顧著遠樓
有人在樓頭正念你
你站在橋頭看明月
明月卻俯望
俯望著遠窗
有人在窗口正夢你
余光中先生的詩歌【篇3】
鎧甲未解,雙手猶緊緊地握住
我看不見的弓箭或長矛
如果鉦鼓突然間敲起
你會立刻轉身嗎,立刻
向兩千年前的沙場奔去
去加入一行行一列列的同袍?
如果你突然睜眼,威武閃動
胡髭翹著驍悍與不馴
吃驚的觀眾該如何走避?
幸好,你仍是緊閉著雙眼,似乎
已慣於長年陰間的幽暗
乍一下子怎能就曝光?
如果你突然開口,濃厚的秦腔
又兼古調,誰能夠聽得清楚?
隔了悠悠這時光的河岸
不知有漢,更無論後來
你說你的咸陽嗎,我呢說我的西安
事變,誰能說得清長安的棋局?
而無論你的箭怎樣強勁
再也射不進桃花源了
問今世是何世嗎,我不能瞞你
始皇的帝國,車同軌,書同文
威武的黑旗從長城飄揚到交址
只傳到二世,便留下了你,戰士
留下滿坑滿谷的陶俑
嚴整的紀律,浩蕩六千兵騎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
修我戈矛
慷慨的歌聲里,追隨著祖龍
統統都入了地下,不料才叁?外面不再是姓嬴的天下
不再姓嬴,從此我們卻姓秦
秦哪秦哪,番邦叫我們
秦哪秦哪,黃河清過了幾次?
秦哪秦哪,哈雷回頭了幾回?
黑漆漆禁閉了兩千年後
約好了,你們在各地出土
在博物館中重整隊伍
眉目栩栩,肅靜無嘩的神情
為一個失蹤的帝國作證
而喧嚷的觀眾啊,我們
一轉眼也都會轉入地下
要等到哪年啊哪月啊才出土
啊不能,我們是血肉之身
轉眼就朽去,像你們陪葬的貴人
只留下不朽的你們,六千兵馬
潼關已陷,唉,咸陽不守
阿房宮的火災誰來搶救?只留下
再也回不去了的你們,成了
隔代的人質,永遠的俘虜
叁緘其口豈止十二尊金人?
始作俑者誰說無後呢,你們正是
最尊貴的後人,不跟始皇帝遁入過去
卻跟徐福的六千男女
奉派向未來探討長生
余光中先生的詩歌【篇4】
臺風季,巴士峽的水族很擁擠
我的水系中有一條黃河的支流
黃河太冷,需要摻大量的酒精
浮動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譜
喂!再來杯高粱!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淚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聲
傳說祖父射落了九只太陽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嚇退單于
聽見沒有?來一瓶高粱!
千金裘在拍賣行的櫥窗里掛著
當掉五花馬只剩下關節炎
再沒有周末在西門町等我
於是枕頭下孵一窩武俠小說
來一瓶高粱哪,店小二!
重傷風能造成英雄的幻覺
當咳嗽從蛙鳴進步到狼嗥
肋骨搖響瘋人院的鐵柵
一陣龍卷風便自肺中拔起
沒關系,我起碼再三杯!
末班巴士的幽靈在作祟
雨衣!我的雨衣呢?六席的
榻榻米上,失眠在等我
等我闖六條無燈的長街
不要扶,我沒醉!
余光中先生的詩歌【篇5】
陰天的笛手,用疊句迭迭地吹奏
嘀咕嘀咕嘀咕
苦苦呼來了清明
和滿山滿谷的雨霧
那低回的永嘆調里
總是江南秧田的水意
當蝶傘還不見出門
蛙鼓還沒有動靜
你便從神農的古黃歷里
一路按節氣飛來
躲在野煙最低迷的一角
一聲聲苦催我歸去
不如歸去嗎,你是說,不如歸去?
歸那里去呢,笛手,我問你
小時候的田埂阡阡連陌陌
暮色里早已深深地陷落
不能夠從遠處伸來
來接我回家去了
掃暮的路上不見牧童
杏花村的小店改賣了啤酒
你是水墨畫也畫不出來的
細雨背后的那種鄉愁
放下懷古的歷書
我望著對面的荒山上
禮拜天還在犁地的兩匹
悍然牛吼的挖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