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頌人生感慨的古詩詞勵志
鵲踏枝·梅花繁枝千萬片
[唐] 馮延巳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
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
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征鴻,暮景煙深淺。
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作品賞析
上半闋開端“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僅只三句,便寫出了所有有情之生命面臨無常之際的縫縫哀傷,這正是人世千古共同的悲哀。首句“梅落縈枝千萬片”,頗似杜甫《曲江》詩之“風飄萬點正愁人”。然而杜甫在此七字之后所寫的乃是杯且看欲盡花經眼”,是則在杜甫詩中的萬點落花不過仍為看花之詩人所見的景物而已;可是正中在“梅落繁枝”七字之后,所寫的則是“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是正中筆下的千萬片落花已不僅只是詩人所見的景物,而儼然成為一種隕落的多情生命之象喻了。而且以“千萬片”來寫此一生命之隕落,其意象乃是何等繽紛,又何等凄哀,既足可見隕落之無情,又足可見臨終之繾綣,所以下面乃徑承以“猶自多情”四字,直把千萬片落花視為有情矣。至于下面的“學雪隨風轉”,則又頗似李后主詞之“落梅如雪亂”。然而后主的“落梅如雪”,也不過只是詩人眼前所見的景物而已,是詩人所見落花之如雪也;可是正中之“學雪隨風轉”句,則是落花本身有意去學白雪隨風之雙轉,其本身就表現著一種多情繾綣的意象,而不僅是寫實的景物了。這里所寫的不是感情之事跡,而表達的卻是感情之境界。所以上三句雖是寫景,卻構成了一個完整而動人的多情之生命隕落的意象。下面的“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二句,才開始正面敘寫人事,而又與前三句景物所表現之意象遙遙相應,笙歌之易散正如繁花之易落?;ㄖ懵渑c人之分散,正是無常之人世之必然的下場,所以加上”容易”兩個字,正如晏小山詞所說的“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也。面對此易落易散的短哲無常之人世,則有情生命之哀傷愁苦當然乃是必然的了,所以落花既隨風飄轉,表現得如此繾綣多情,而詩人也在歌散酒醒之際添得無限哀愁矣?!白蛞贵细琛倍洌m是寫的現實之人事,可是在前面“梅落繁枝”三句景物所表現之意象的襯托下,這二句便儼然也于現實人事外有著更深、更廣的意蘊了。
下半闋開端之“樓上春山寒四面”,正如后一首《鵲踏枝》之“河畔青蕪”,也是于下半闋開端時突然蕩開作景語。正中詞往往忽然以閑筆點綴一二寫景之句,極富俊逸高遠之致,這正是《人間詞話》之所以從他的一貫之“和淚試嚴妝”的風格中,居然著出了有韋蘇州、孟襄陽之高致的緣故??墒钦杏之吘共煌陧f、孟,正中的景語于風致高俊以外,其背后往往依然含蘊著許多難以言說的情意。即如后一首之“河畔青蕪堤上柳”,表面原是寫景,然而讀到下面的“為間新愁,何事年年有”二句,才知道年年的蕪青、柳綠原來正暗示著年年在滋長著的新愁。這一句的“樓上春山寒四面”,也是要等到讀了下面的“過盡征鴻,暮景煙深淺”二句,才能體會出詩人在樓上凝望之久與悵惘之深,而且“樓上”已是高寒之所,何況更加以四面春山之寒峭,則詩人之孤寂凄寒可想,而“寒”字下更加上了“四面”二字,則詩人的全部身心便都在寒意的包圍侵襲之下了。以外表的風露體膚之寒,寫內心的凄寒孤寂之感,這也正是正中一貫所常用的一種表現方式,即如后一首之“獨立小橋風滿袖”、此一首之“樓上春山寒四面”及《拋球樂》之“風人羅衣貼體寒”,便都能予讀者此種感受和聯想。接著說“過盡征鴻”,不僅寫出了凝望之久與瞻望之遠,而且征鴻之春來秋去,也最容易引人想起蹤跡的無定與節序的無常。而詩人竟在“寒四面”的“樓上”,凝望這些漂泊的“征鴻”直到“過盡”的時候,則其中心之悵惘哀傷,不言可知矣。然后承之以“暮景煙深淺”五個字,“深淺”二字,正寫出暮煙因遠近而有濃淡之不同,既曰“深淺”,于是而遠近乃同在此一片暮煙中矣。這五個字不僅寫出了一片蒼然的暮色,更寫出了高樓上對此蒼然暮色之人的一片悵惘的哀愁。于此,再反顧前半闋的“梅落繁枝”三句,因知“梅落”三句,固當是歌散酒醒以后之所見,而此“樓上春山”三句,實在也當是歌散酒醒以后之所見;不過,“梅落”三句所寫花落之情景極為明白清晰,故當是白日之所見,至后半闋則自“過盡征鴻”表現著時間消逝之感的四個字以后,便已完全是日暮的景色了。從白晝到日暮,詩人為何竟在樓上凝望至如此之久,于是結二句之“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便完全歸結到感情的答案來了?!耙簧巍倍郑瑥埾唷对娫~曲語辭匯釋》解釋為“指示時間之辭,有指多時者,有指暫時者”,引秦少游《滿路花》詞之“未知安否,一晌無消息”,以為乃“許久”之義,又引正中此句之“一晌憑欄”,以為乃“霎時”之義。私意以為“一晌”有久、暫二解是不錯的,但正中此句當為“久”意,并非“暫”意,張相蓋未仔細尋味此詞,故有此誤解也。
綜觀這首詞,如上所述,既自白晝景物直寫到暮色蒼然,則詩人憑欄的時間之久當可想見,故曰“一晌憑欄”也。至于何以憑倚在欄桿畔如此之久,那當然乃是因為內心中有一種期待懷思的感情的緣故,故繼之曰“人不見”,是所思終然未見也。如果是端己寫人之不見,如其《荷葉杯》之“花下見無期”、“相見更無因”等句,其所寫的便該是確實有他所懷念的某一具體的人;而正中所寫的“人不見”,則大可不必確指,其所寫的乃是內心寂寞之中常如有所期待懷思的某種感情之境界,這種感情可以是為某人而發的,但又并不使讀者受任何現實人物的拘限。只因為端己在寫“人不見”時,同時所寫的乃是“記得那年花下”及“絕代佳人難得”等極現實的情事;而正中在寫“人不見”時,同時所寫的則是春山四面之凄寒與暮煙遠近之冥漠。端己所寫的,乃是現實這情事;而正中所表現的,則是一片全屬于心靈上的悵惘孤寂之感。所以正中詞中“人不見”之“人”是并不必確指的??墒牵穗m不必確指,而其期待懷思之情則是確有的,故結尾一句乃曰“鮫綃掩淚思量遍”也?!八剂俊倍弧氨椤?,可見其懷思之情始終不解,又曰“掩淚”,可見其懷思之情悲苦哀傷。曰“鮫綃”,一則可見其用以拭淚之巾帕之珍美,再則用泣淚之人所織之綃巾來拭淚,乃愈可見其泣淚之堪悲,故曰“鮫綃掩淚思量遍”也。其實正中此詞,原來所寫的乃是一種感情之境界,而并未實寫感情之事跡。
全詞充滿了象喻之意味,因此末句之為男子口吻抑為女子口吻,實在無關緊要,何況美人、香草之托意,自古而然,“鮫綃掩淚’‘一句,主要的乃在于這幾個字所表現的一種幽微珍美的悲苦之情意,這才是讀者所當用心去體味的。這種一方面寫自己主觀之情意,而一方面又表現為托喻之筆法,與端己之直以男子之口吻來寫所歡的完全寫實之筆法,當然是不同的。
歌頌人生感慨的古詩詞勵志(篇2)
秋風辭
[漢] 劉徹
秋風起兮白云飛,
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
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
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作品賞析
【注釋】:
詩 歌 篇 名 。 漢 武 帝 劉 徹 作 。 武 帝 巡 行 河 東 , 泛 舟 于 汾 河之 上 , 與 臣 下 宴 飲 時 作 。 “ 懷 佳 人 兮 不 能 忘 ” 等 句 , 抒 發 了 他 渴 求“ 賢 才 ” 的 愿 望 。 魯 迅 稱 此 詩 “ 纏 綿 流 麗 , 雖 詞 人 不 能 過 也 ” 。
歌頌人生感慨的古詩詞勵志(篇3)
詠懷
[魏晉] 阮籍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
孔圣臨長川,惜逝忽若浮。
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
愿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
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作品賞析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首二句從象征時光流逝的白日寫起。句式與曹植《贈徐干》中“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相同,表現出光景西馳,白駒過隙,盛年流水,一去不再的憂生感情。只不過阮詩未寫“白日”匿于何處,曹詩落實是“西山”。一偏于形象、一偏于說理;一重在寫景起興,一重在寓意象征故也?!叭ゴ巳魤m露,天道邈悠悠”,聞人倓說“去此”指“去魏盛時”,謂曹魏之盛在俯仰之間轉瞬即逝。由此可知,首句“朝陽”、“白日”之謂,不僅象征時光袂忽,且有喻指曹魏政權由顯赫繁盛趨于衰亡,一去不返,終歸寂滅的深層寓意。在這里,詩人把人生短促的挽歌與曹魏國運式微的感嘆交融在一起,雙重寓意互相交叉、互相生發,置于詩端而籠罩全篇,下十二句,均受其統攝。
先是“人生若塵露”二句,以“人生——天道”的強烈對比,寫人生與國運的短促。在“悠悠”天道和永恒的宇宙中,曹魏政權都去若俯仰,何況區區一介寒士,不過如塵似露,傾刻消亡罷了。
下“齊景升丘山”四句,再用齊景公惜命,孔子傷逝的典故,極寫人生與國運的短促。《韓詩外傳》曾記載齊景公游牛山北望齊時說:“美哉國乎?郁郁泰山!使古而無死者,則寡人將去此而何之?”言畢涕淚沾襟。《論語·子罕》則記載孔子對一去不返的流水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痹邶R景公登牛山,見山川之美,感嘆自身不永痛哭和孔子對流水的惜逝中,詩人對個人命運和對國運的雙重憂慮,比先前的比喻和對比更深了一層。
如此袂忽的人世,詩人將如何自保?值此深重的憂患,詩人又如何解脫?“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十字,乃大徹大悟語。末六句,詩人斷《楚辭·遠游》、《莊子·漁父》兩章而取其文意。前四句,取《遠游》“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聞赤松之清塵兮,愿承風乎遺則”句意,謂:三皇五帝既往,我不可及也;后世雖有圣者出,我不可待也。不如登太華山而與赤松子游。赤松子是古代傳說中的仙人,與仙人同游而有出世之想,語出《史記·留侯世家》:“愿棄人間事,從赤松子游?!蹦┒潆[括《漁父》句意,表明要擺脫“懷湯火”、“履薄冰”(第三十三首《詠懷·一日復一夕》)的險惡處境,籍以自保和解脫,只有跟從赤松子,追隨漁父,即或仙或隱,遠離塵世之紛擾,庶幾可以避患遠禍,得逍遙之樂?!欢@不過是一時的幻想。仙則無據,隱亦不容,所以終究還是要跌回前面所描寫的陰暗世界。
阮籍生當魏晉易代之際,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斗爭日趨殘酷激烈。司馬氏為篡魏自代,大肆殺戮異己,朝野人人側目,亦人人自危,詩人也屢遭迫害。既要避禍全身,又要發泄內心的憂患與憤懣,因此,只能以曲折隱晦的方式,以冷淡的語言表達熾熱的感情;以荒誕的口吻表現嚴肅的主題。這首詩即運用神話、典故、比興和雙重寓意的寫法,致使其詩意晦澀遙深,雉以索解。鐘嶸《詩品》說阮籍《詠懷詩》“厥志淵放,歸趣難求”??芍^詩界知己。
歌頌人生感慨的古詩詞勵志(篇4)
花非花·花非花
[唐] 白居易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云無覓處。
作品賞析
【注釋】:
①花非花、霧非霧:說它是花么?不是花,說它是霧嗎?又不是霧。
②來如句:來的時候像一場春夢,停留沒有多時。
③去似句:去了以后,如早晨飄散的云彩,無處尋覓。
這是一首情詩。說花非花,說霧非霧,本不是花,本不是霧,花有所指,霧有所喻。欲言又止,但止不住又說出真情——夜半來,天明去,既非花,又非霧,說明確有人來。誰來誰去?隱而不吐。為什么來?春夢無多,回味無窮;朝云遽散,惋惜惆悵。春夢者,春情也;朝云者,“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事也。此詩由一連串的比喻構成,描述隱晦而又真實,于朦朧中有節律整飭與錯綜之美,是情詩的一首佳作。后人曾譜為曲子,廣為流傳。
白居易詩不僅以語言淺近著稱,其意境亦多顯露。這首“花非花”卻頗有些“朦朧”味兒,在白詩中確乎是一個特例。
詩取前三字為題,近乎“無題”。首二句應讀作“花──非花,霧──非霧”,先就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非花”、“非霧”均系否定,卻包含一個不言而喻的前提:似花、似霧。因此可以說,這是兩個靈巧的比喻。蘇東坡似從這里獲得一絲靈感,寫出了“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水龍吟》)的名句。蘇詞所詠為楊花柳絮,而白詩所詠何物未嘗顯言。但是,從“夜半來,天明去”的敘寫,可知這里取喻于花與霧,在于比方所詠之物的短暫易逝,難持長久。
單看“夜半來,天明去”,頗使讀者疑心是在說夢。但從下句“來如春夢”四字,可見又不然了。“夢”原來也是一比。這里“來”、“去”二字,在音情上有承上啟下作用,由此生發出兩個新鮮比喻。“夜半來”者春夢也,春夢雖美卻短暫,于是引出一問:“來如春夢幾多時?”“天明”見者朝霞也,云霞雖美卻易幻滅,于是引出一嘆:“去似朝云無覓處”。
詩由一連串比喻構成,這叫博喻。它們環環緊扣,如云行水流,自然成文。反復以鮮明的形象突出一個未曾說明的喻意。詩詞中善用博喻者不乏其例,如《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之“南箕北有斗,牽牛不負軛”,賀鑄《青玉案》的“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但這些博喻都不過是詩詞中一個組成部分,象此詩通篇用博喻構成則甚罕見。再者,前一例用南箕、北斗、牽牛等星象作比,喻在“噓名復何益”;后一例用煙草、風絮、梅雨等景象作比,喻在“借問閑悉都幾許”,其喻本(被喻之物)都是明確的。而此詩只見喻體(用作比喻之物)而不知喻本,就象一個耐人尋思的謎。從而詩的意境也就蒙上一層“朦朧”的色彩了。
雖說如此,但此詩詩意卻并不完全隱晦到不可捉摸。它被作者編在集中“感傷”之部,同部還有情調接近的作品。一是《真娘墓》,詩中寫道:“霜摧桃李風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脂膚荑手不堅固,世間尤物難留連。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雪?!绷硪皇恰逗喓喴鳌?,詩中寫到:“二月繁霜殺桃花,明年欲嫁今年死”,“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碎”,二詩均為悼亡之作,它們末句的比喻,尤其是那“易銷歇”的“塞北花”和“易散”的“彩云”,與此詩末二句的比喻幾乎一模一樣,連音情都逼肖的,它們都同樣表現出一種對于生活中存在過、而又消逝了的美好的人與物的追念、惋惜之情。而《花非花》一詩在集中緊編在《簡簡吟》之后,更告訴讀者關于此詩歸趣的一個消息。此詩大約與《簡簡吟》同時為同一目的所作吧。
此詩運用三字句與七字句輪換的形式(這是當時民間歌謠三三七句式的活用),兼有節律整飭與錯綜之美,極似后來的小令。所以后人竟采此詩句法為詞調,而以“花非花”為調名。詞對五七言詩在內容上的一大轉關,就在于更傾向于人的內在心境的表現。在這點上,此詩也與詞相近。這種“詩似小詞”的現象,出現在唐代較早從事詞體創作的詩人白居易筆下,原是很自然的。
歌頌人生感慨的古詩詞勵志(篇5)
箜篌引
[魏晉] 曹植
置酒高殿上,親交從我游。
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
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
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
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
主稱千金壽,賓奉萬年酬。
久要不可忘,薄終義所尤。
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
盛時不再來,百年忽我遒。
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
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
作品賞析
此詩前十六句具言游宴之盛。首句“置酒高殿上”,點明了詩中的主人——詩人自己是位王侯,次句“親交從我游”,又暗示了他領袖群倫的氣派。這兩句看似措詞平平,其實已經氣象不凡,非有子建之身分者不能道此。殿上既有美酒盈樽,廚下又操辦了豐盛的膳食,烹羊宰牛,這宴席已極誘人。更奐然稱盛的,是席前的音樂歌舞。秦地的箏、齊國的瑟,其音或高亢慷慨,或平和溫柔,聽來或神情激昂、或怡然微笑。那舞女個個如趙飛燕轉世,非但舞姿妙態令人稱奇不置,且其櫻口所發清歌,亦無非往日洛城帝里的殿堂名曲,令人遙想昔盛,感嘆良久。陽阿,此處既代指舞女,又與“京洛”構成巧對,雖是尋常地名,用來亦見詩人的匠心。這般美酒佳肴、輕歌曼舞,更能使席上至親好友欣然色動,胃脾大開,高高興興地把了三巡酒,將酒宴的常禮了結,他們便一個個寬松了腰帶,也不去計較是否有失體面,放開肚子盡情地吃喝起來。于是,在歌舞伴催之下,在酒酣耳熱之余,盛宴達到了它的高潮頂點——“傾庶羞”,即席面上的美味佳肴傾數一掃而光。好大的胃口,可以想見,客人們吃得是多么愜意,主人看得是多么歡悅。
至此,盛宴還未結束,還有更令賓客們驚喜萬狀的余興節目。主人捧出黃金千兩,說是為眾位祝壽的一點小小禮物。賓客們卻之不恭,只有拜受了之后奉獻上他們的衷心答辭:愿君侯萬壽無疆。終于要分手了,眾賓臨行前再三致意主人:決不忘記往日的友誼誓約,那種對朋友始厚終薄的事,是要受道義譴責的,我們可決不會干??腿耸侵鞑粓蠓蔷樱魅藚s認定施恩圖報非君子,他連連謙讓:區區薄禮,何足掛齒。我只知保持君子的謙謙之德,舍此別無所求。宴會以賓主間的推心置腹的對答結束,足見主是賢主,賓是嘉賓,他們都是至誠以待人,可不是什么酒肉朋友。惟其如此,這才是一場真正的盛宴,是精神極度輕松、心靈極度愉快的歡宴。
到此為止,也可算一首既有豪闊場面、又有深厚情意的完整的游宴詩了。然而,若僅此而已,便不是建安文學了?!绑@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二句,于篇中突起奇峰。歡會之時,誰曾想到時光消逝。只是到了席罷人散,悄然獨處,這才驚覺絢麗朝陽變成了慘淡白日、煦煦溫風變成了逼人寒氣?!绑@風”,非謂風驚,人自驚于風也。這一驚,非但驚醒了詩人,也驚起了全詩,驚動了讀者。“驚”之下又繼以“飄”、繼以“馳”、繼以“流”,這些奔涌的字詞,令人但覺日色微薄、日影西斜,歲月飛馳如輪、飛逝如水,休說沉酣歌舞,遲暮已在眼前。這一切,委實是驚心動魄。寫到這里,悲涼之氣掩住了氤氳酒氣,瑟瑟風聲吹散了歌聲樂聲,生命短暫的至愁至哀壓倒了萬壽無疆的善禱善頌,全詩格調,頓然大變,變得面目皆非。這一轉折,極突兀、極生硬、極不合理;然而,業已在尋求人生價值、探究生命意義的建安人,在窮歡極樂之下,猛然痛感美好時光實在短促、空前盛況無法重復,就算有百年之壽,很快也就到了盡頭,剛才還是高殿華屋競豪斗奢,轉瞬已與草木一起零落,在荒山野墓里化作塵?!@,又是極正常、極自然、極合于情理的感情,不愧是建安詩人。是以“盛時”以下四句,愈轉愈悲,悲涼之氣,直要窒息人了。
然而,建安風骨除“悲涼”之外,還有“慷慨”二字,“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便是這種慷慨意氣的體現。先民都不免一死,我的命運也將如此,憂也罷,不憂也罷,這個歸宿總是注定了的。既是如此,那就樂觀起來,讓生命充實起來。這二句是卒章顯志,雖然短,也可自成一段落。由此讀者才能領悟,中六句的悲涼,并不是詩人的消沉,而是他在開朗地說清楚痛苦,以便把痛苦埋葬;讀者更能領悟,前十六句的歡宴,也并非是充當中六句的反襯,而正是“復何憂”的具體寫照,惟其無憂無戚,故能縱情作樂、縱筆描繪。有此二句,全詩遂成為有機的整體,而不是意義相反的兩部分的黏合。詩人的人生思考、詩人的樂觀精神、詩人的坦蕩胸襟,都在這二句里得到了充分的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