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的現代詩《我們要永遠向你學習》和散文
冰心的散文創作充滿著愛和特有的中國文化質感。和諧的家庭和幸福的童年奠定了冰心散文“愛的哲學”的根基。小編這里為大家帶來冰心的現代詩和散文,希望大家喜歡。
《我們要永遠向你學習》
敬愛的周啊,
敬愛的周!
在你逝世周年的今天,
我們真是悲喜交集啊,
許多心里話不知從哪里說起!
自從你離開了人世,
那以后三百天的日日夜夜,
是烏云彌漫,妖聲四起——
彌漫的烏云,想遮住
你銘印在我們心中的偉大音容;
四起的妖聲,想蓋住
我們口里頌揚的你的豐功偉績。
我們想到你、談到你啊,
禁不住熱淚縱橫,
悲憤填滿了胸臆!
長夜漫漫何時旦啊,
我們只有用偉大的
毛澤東思想來安慰自己!
無盡的悲哀啊變成了無窮的歡喜!
剎時間,能唱的唱,能寫的寫,
漫天的歌聲啊遍地的詩,
縱情地傾瀉了全國各族人民
對你的郁積的懷念的心意!
敬愛的周啊,
敬愛的周!
在這里我不提
意氣奮發的億萬工、農、兵,
我們只表一表我們自己!
我永遠也忘不了
你對我說過的話:
“我們都是這么大年紀,
對黨、對人民,
也只有‘鞠躬盡瘁’……”
你沒有把心里的話說到底!
敬愛的周,
我們要永遠向你學習!
說什么七十、八十,
讓我們把你的話直說到底!
為了黨,為了人民,
也為了紀念你,
我們對黨,對你和八億人民,
莊嚴宣誓:
我們一定要向你學習,
我們一定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往 事(二)》
她是翩翩的乳燕,
橫海飄游,
月明風緊,
不敢停留——
在她頻頻回顧的
飛翔里
總帶著鄉愁!
一
那天大雪,郁郁黃昏之中,送一個朋友出山而去。絨絨的雪上,極整齊分明的鐫著我們偕行的足印。獨自歸來的路上,偶然低首,看見潔白勻整的雪花,只這一瞬間,已又輕輕的掩蓋了我們去時的蹤跡。——白茫茫的大地上,還有誰知道這一片雪下,一剎那前,有個同行,有個送別?
我的心因覺悟而沉沉的浸入悲哀!
蘇東坡的:
人生到處如何似?
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那復計東西!
…………
那幾句還未曾說到盡頭處,豈但鴻飛不復計東西?連雪泥上的指爪都是不得而留的……于是人生到處都是渺茫了!
生命何其實在?又何其飄忽?它如迎面吹來的朔風,撲到臉上時,明明覺得砭骨勁寒;它又匆匆吹過,颯颯的散到樹林子里,到天空中,渺無來因去果,縱騎著快馬,也無處追尋。
原也是無聊,而薄紙存留的時候,或者比時晴的快雪長久些——今日不樂,松濤細響之中,四面風來的山亭上,又提筆來寫《往事》。生命的歷史一頁一頁的翻下去,漸漸翻近中葉,頁頁佳妙,圖畫的色彩也加倍的鮮明,動搖了我的心靈與眼目。這幾幅是造物者的手跡。他輕描淡寫了,又展開在我眼前;我瞻仰之下,加上一兩筆點綴。
點綴完了,自己看著,似乎起了感慨,人生經得起追寫幾次的往事?生命刻刻消磨于把筆之頃……
這時青山的春雨已灑到松梢了!
一九二四年三月七日,青山。
二
哪有心腸?然而竟被友人約去話別——
回來已是暮色沉沉。今夜沒有電光,中堂燃著兩支蠟燭,閃閃的光影,從竹簾里透出,覺得凄清。
走到院子里,已聽見母親同涵和杰斷斷續續的說話。等我進去時,簾子響處,聲音都寂。母親只低著頭做針線,涵和杰惘然的站了起來,卻沒有話說,只扶著椅背,對著閃閃的燭光呆望。
我懷疑著,一面向母親說著今天餞別的光景,他們兩個竟不來搭話,我也不問。
母親進去了,我才問他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涵不言語,杰嘆了一口氣,半晌說:“母親說……她舍不得你走,你走了她如同……但她又不愿意讓你知道……”
幾個月來,我們原是彼此心下雪亮,只是手軟心酸,不敢揭破這一層紙。然而今夜我聽到了這意中的言語,我竟呆了。
忽然涵望著杰沉重的說:“母親吩咐不對瑩哥說,你又來多事做什么?”
暫時沉默——這時電燈燦然的亮了,明光里照見他們兩個的臉都紅著。
杰囁嚅著說:“我想……我想不要緊的……”
涵截住他:“不,我不許你說!”聲音更嚴厲了。
這時杰真急了,覺得過分的受哥哥的訶斥。他也大聲的說:“瞞別人,難道要瞞自己的姊姊?”他負固的抵抗著。
我已喪失了裁判的能力,茫然的,無心的吹滅了蠟燭,正要勉強的說一兩句話——
涵的聲音凄然了,“正是不瞞別人,只瞞自己的姊姊呢!”
兩對辛酸的眼光相觸,如同剛卸下的琴弦一般,兩個人同時無力的低下頭去。
我神魂失據的站在他們中間。
電燈又滅了,感謝這一霎時消失的光明!我們只覺得濕熱顫動的手,緊緊的互握著,卻看不見彼此盈盈的淚眼!
一九二三年七月二十三日夜,北京。
三
今夜林中月下的青山,無可比擬!仿佛萬一,只能說是似娟娟的靜女,雖是照人的明艷,卻不飛揚妖冶;是低眉垂袖,瓔珞矜嚴。
流動的光輝之中,一切都失了正色:松林是一片濃黑的,天空是瑩白的,無邊的雪地,竟是淺藍色的了。這三色襯成的宇宙,充滿了凝靜,超逸與莊嚴;中間流溢著滿空幽哀的神意,一切言詞文字都喪失了,幾乎不容凝視,不容把握!
今夜的林中,決不宜于夜獵——那從騎雜沓,傳叫風生,會踏毀了這平整勻纖的雪地;朵朵的火燎,和生寒的鐵甲,會繚亂了靜冷的月光。
今夜的林中,也不宜于燃枝野餐——火光中的喧嘩歡笑,杯盤狼藉,會驚起樹上穩棲的禽鳥;踏月歸去,數里相和的歌聲,會叫破了這如怨如慕的詩的世界。
今夜的林中,也不宜于愛友話別,叮嚀細語——凄意已足,語音已微;而抑郁纏綿,作繭自縛的情緒,總是太“人間的”了,對不上這晶瑩的雪月,空闊的山林。
今夜的林中,也不宜于高士徘徊,美人掩映——縱使林中月下,有佳句可尋,有佳音可賞,而一片光霧凄迷之中,只容意念回旋,不容人物點綴。
我倚枕百般回腸凝想,忽然一念回轉,黯然神傷……
今夜的青山只宜于這些女孩子,這些病中倚枕看月的女孩子!
假如我能飛身月中下視,依山上下曲折的長廊,雪色侵圍闌外,月光浸著雪凈的衾車免,逼著玲瓏的眉宇。這一帶長廊之中:萬籟俱絕,萬緣俱斷,有如水的客愁,有如絲的鄉夢,有幽感,有徹悟,有祈禱,有懺悔,有萬千種話……
山中的千百日,山光松影重疊到千百回,世事從頭減去,感悟逐漸侵來,已濾就了水晶般清澈的襟懷。這時縱是頑石的鈍根,也要思量萬事,何況這些思深善懷的女子?
往者如觀流水——月下的鄉魂旅思,或在羅馬故宮,頹垣廢柱之旁;或在萬里長城,缺堞斷階之上;或在約旦河邊,或在麥加城里;或超渡萊因河,或飛越落璣山;有多少魂銷目斷,是耶非耶?只她知道!
來者如仰高山,——久久的徘徊在困弱道途之上,也許明日,也許今年,就揭卸病的細網,輕輕的試叩死的鐵門!
天國泥犁,任她幻擬:是泛入七寶蓮池?是參謁白玉帝座?是歡悅?是驚怯?有天上的重逢,有人間的留戀,有未成而可成的事功,有將實而仍虛的愿望;豈但為我?牽及眾生,大哉生命!
這一切,融合著無限之生一剎那頃,此時此地的,宇宙中流動的光輝,是幽憂,是徹悟,都已宛宛氤氳,超凡入圣——
萬能的上帝,我誠何福?我又何辜?……
一九二四年二月三十日夜,沙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