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采桑子 重陽》原文和鑒賞
《采桑子·重陽》,作于1929年重陽節,為當年陽歷10月11日。毛澤東在閩西征途中,欣逢重陽佳節,觸景生情,因成此詞。詩情畫意,最為濃郁。小編這里為大家整理了這首作品的原文和鑒賞,希望大家喜歡。
《采桑子 重陽》
作者:毛澤東【現代】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
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
勝似春光,廖廓江天萬里霜。
【譯文】:
人的一生容易衰老而蒼天卻不老,重陽節年年都會來到。
今天又逢重陽,戰場上的菊花是那樣的芬芳。
一年又一年秋風剛勁地吹送,這景色不如春天的光景那樣明媚。
卻比春天的光景更為壯美,如宇宙般廣闊的江面天空泛著白霜。
【注釋】:
⑴重陽:重陽節(TheDoubleNinthFestival)農九月九日,為傳統的重陽節,又稱“老人節”。
⑵歲歲:年年。
⑶今又重陽:此重陽是指詩人在戰地重逢的重陽,1929年的重陽。
⑷戰地:這里指閩西農村根據地,當時這里外有敵人包圍,內有地主民團的擾亂。
⑸黃花:指菊花。
⑹分外:格外。
⑺勁:強勁。
⑻不似:不類似,不像。
⑼勝似春光:是說秋風比春光更美,是主觀感受。
⑽寥廓:指宇宙的廣闊,也指廣闊高遠。
⑾江天:指汀江流域的天空。
【鑒賞】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自戰國楚宋玉《九辯》以來,“悲秋”就成為中國古典詩賦的傳統主題。而前人以“九九重陽”為題材的詩章詞作,更借凄清、蕭瑟、衰颯的秋色狀景托怨情、興別恨,少有不著一“悲”字者。諸如王維的“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杜甫的“弟妹蕭條各何在,干戈衰謝兩相催”、杜牧的“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蘇軾的“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悲”等,或敘寫羈旅他鄉的孤寂清冷,或敘寫羈旅他鄉的孤寂清冷,或寄寓傷時憂國的凄愴痛楚,或傾吐落拓失意的抑郁苦悶,或抒發獲罪被貶的萬端感慨,皆“婉轉附物,招悵切清”。毛澤東的這首詞卻脫盡古人“悲秋”的窠臼,一掃衰頹蕭瑟之氣,以壯闊絢麗的詩境、昂揚振奮的豪情,喚起人們為理想而奮斗的英雄氣概和高尚情操,獨步詩壇。
詞以極富哲理的警句“人生易老天難老”開篇,起勢突兀,氣勢恢宏。“人生易老”是將人格宇宙化,韶光易逝,人生短促,唯其易逝、短促,更當努力進取,建功立業,莫讓年華付流水。“天難老”卻是將宇宙人格化。寒來暑往,日出月落,春秋更序,光景常新。但“難老”并非“不老”,因為“新陳代謝是宇宙間普遍的永遠不可抗拒的規律”(毛澤東《矛盾論》)。“人生易老”與“天難老”,一有盡,一無窮;一短促,一長久;一變化快,一變化慢。異中有同,同中有異,既對立又統一。這并非“天行鍵,君子以自強不息”這一古老格言的簡單趨附,而是立足于對宇宙、人生的清理并茂的認知和深刻理解的高度,揭示人生真諦和永恒真理,閃耀著辯證唯物主義的思想光輝,具有極強的審美啟示力。“歲歲重陽”承首句而來,既是“天難老”的進一步引申,又言及時令,點題明旨,引起下文:“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今又重陽”是“歲歲重陽”的遞進反復,年年都有重陽節,看似不變,其實也在變,各不相同:如今又逢佳節,此地別有一番風光。
古有重陽登高望遠、賞菊吟秋的風習。在歷代詩文中,重陽節與菊花結下了不解之緣。而身逢亂世的詩人,往往借寫菊花表達厭戰、反戰之情,即菊花是作為戰爭的對立面出現的。但毛澤東筆下的“黃花”卻是和人民革命戰爭的勝利聯系在一起的。這“黃花”既非供隱士高人“吟逸韻”的東籬秋叢,亦非令悲客病夫“感衰懷”的庭院盆景,而是經過硝煙炮火的洗禮,依然在秋風寒霜中綻黃吐芳的滿山遍野的野菊花,平凡質樸卻生機蓬勃,具有現實與象征的雙重性,帶有賦和比的特點。詞作者是懷著欣悅之情來品味重陽佳景的。黃花裝點了戰地的重陽,重陽的戰地因此更顯得美麗。“分外香”三字寫出賞菊人此時此地的感受。人逢喜事精神爽,勝利可喜,黃花也顯得異常美麗;黃花異常美麗,連她的芳香也遠勝于往常。這一句有情有景,有色有香,熔詩情、畫意、野趣、哲理于一爐,形成生機盎然的詩境,既歌頌了土地革命戰爭,又顯示了作者詩人兼戰士的豪邁曠放的情懷。盡管“人生易老”,但革命者的青春是和戰斗、戰場、解放全人類的崇高事業聯系在一起的,他們并不嘆老懷悲,蹉跎歲月,虛擲光陰,而是以“只爭朝夕”的精神為革命而戰,一息尚存,奮斗不止。
下片承“歲歲重陽”“今又重陽”的意脈,寫憑高遠眺,將詩的意境向更深更闊處開拓。歲歲有重陽,秋去又秋來,“一年一度秋風勁”,這個“勁”字,力度極強,寫出秋風摧枯拉朽、驅陳除腐的凌厲威猛之勢,筆力雄悍,極有剛健勁道之美。此情豪邁異于東風駘蕩、桃紅柳綠、鶯語燕歌、溫柔旖旎的春日風光。但勁烈的西風、肅殺的秋氣在作者心中引起的不是哀傷,而是振奮。詩人的感情、戰士的氣質決定了他的審美選擇:“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天朗氣清,江澄水碧;滿山彩霞,遍野云錦,一望無際,鋪向天邊,這瑰麗的景色難道不“勝似春光”么?[6]
古代的一些有志之士,也曾一反悲秋的傳統,不傷寂寞,不嗟衰老,以樂觀向上的情懷,贊詠絢麗的秋色。像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山行》),通過滿山的楓葉、如染的層林,看到了秋勝于春的強大生命力。像劉禹錫的“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秋詞二首》),則在頌秋貶春中唱出了昂揚的勵志高歌。但就視境、氣魄而言,《山行》、《秋詞》皆遠遜于“寥廓江天萬里霜”的闊大高遠、剛健雄放。
如果說上片的“黃花”句寫的是重陽賞菊的近景的話,那么下片的“江天”句則在寫登高縱目的遠景同時,也把詞所包含的藝術空間(包括心理空間和想象空間)予以極大的擴展,以象征不斷壯大發展的革命勢力和光明燦爛的革命前景,從而表現出作者崇高的理想和樂觀的情緒。古希臘的朗吉努斯曾指出:“風格的莊嚴、恢宏和遒勁大多依靠恰當地運用形象……詩的形象以使人驚心動魄為目的。”(《論崇高》)而俄國的車爾尼雪夫斯基則認為“更大得多,更強得多———這就是崇高的顯著特點”(《生活與美學》)。在毛澤東的詞作中,但凡出現指代秋色的“霜”字的句子,也總能找到表現數量之巨的“萬”字。“萬類霜天競自由”(《沁園春·長沙》)是一例,“萬木霜天紅爛漫”(《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是一例,“寥廓江天萬里霜”又是一例,都是描寫巨景,而且意境雄闊高遠,使人產生一種壯美感、振奮感和崇高感。
當然,“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并不是否定春光之美,排斥春光之美。但有趣的是,在毛澤東創作于革命戰爭年代的二十首詩詞中,幾乎找不到一首直接或間接描寫春光的作品,而贊詠秋色或寫于秋天的詩詞竟有十篇,占總數的一半。這或許是因為勁厲猛烈的秋風、霜紅爛漫的秋色,??錚錚的秋聲更能觸發作者的詩興,更宜于表現金戈鐵馬、叱咤風云的戰斗生涯,更宜于顯示詩人兼戰士的慷慨悲壯、豪健曠放的性格,更宜于構造雄深高遠、闊大壯美的詩境,而令古人的悲秋之作望塵莫及的緣故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