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詩詞鑒賞
我國古典優秀詩詞以其完美的藝術表現手法和豐富的思想內涵,成為獨具審美價值的中國古代文化精華。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中國古典詩詞鑒賞,希望大家喜歡。
中國古典詩詞鑒賞篇1:登金陵鳳凰臺
朝代:唐代
作者:李白
原文: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二水 一作:一水)
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鑒賞
《登金陵鳳凰臺》是唐代的律詩中膾炙人口的杰作。開頭兩句寫鳳凰臺的傳說,十四字中連用了三個鳳字,卻不覺得重復,音節流轉明快,極其優美。“鳳凰臺”在金陵鳳凰山上,相傳南朝劉宋永嘉年間有鳳凰集于此山,乃筑臺,山和臺也由此得名。在封建時代,鳳凰是一種祥瑞。當年鳳凰來游象征著王朝的興盛;而“如今”鳳去臺空,就連六朝的繁華也一去不復返了,只有長江的水仍然不停地流著,大自然才是永恒的存在。 三四句就“鳳去臺空”這一層意思進一步發揮。三國時的吳和后來的東晉都建都于金陵。詩人感慨萬分地說,吳國昔日繁華的宮廷已經荒蕪,東晉的一代風流人物也早已進入墳墓。那一時的烜赫,在歷史上也沒有留下了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詩人沒有讓自己的感情沉浸在對歷史的憑吊之中,他把目光又投向大自然,投向那不盡的江水:“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三山”在金陵西南長江邊上,三峰并列,南北相連。據陸游的《入蜀記》載:“三山自石頭及鳳凰臺望之,杳杳有無中耳,及過其下,則距金陵才五十余里。”陸游所說的“杳杳有無中”正好注釋“半落青天外”。李白把三山半隱半現、若隱若現的景象寫得恰到好處。“白鷺洲”,在金陵西長江中,把長江分割成兩道,所以說“二水中分白鷺洲”。這兩句詩氣象壯麗,對仗工整,是難得的佳句。
李白畢竟是關心現實的,他想看得更遠些,從六朝的帝都金陵看到唐的都城長安。但是,“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這兩句詩寄寓著深意。長安是朝廷的所在,日是帝王的象征。陸賈《新語·慎微篇》曰:“邪臣之蔽賢,猶浮云之障日月也。”李白這兩句詩暗示皇帝被奸邪包圍,而自己報國無門,他的心情是十分沉痛的。“不見長安”暗點詩題的“登”字,觸境生愁,意寓言外,饒有余味。相傳李白很欣賞崔顥《黃鶴樓》詩,欲擬之較勝負,乃作《登金陵鳳凰臺》詩。《苕溪漁隱叢話》、《唐詩紀事》都有類似的記載,或許可信。該詩與崔詩工力悉敵,正如方回《瀛奎律髓》所說:“格律氣勢,未易甲乙。”在用韻上,二詩都是意到其間,天然成韻。語言也流暢自然,不事雕飾,瀟灑清麗。作為登臨吊古之作,李詩更有自己的特點,它寫出了自己獨特的感受,把歷史的典故,眼前的景物和詩人自己的感受,交織在一起,抒發了憂國傷時的懷抱,意旨尤為深遠。
李白是天才詩人,并且是屬于那種充滿創造天才的大詩人。然而,惟獨李白臨黃鶴樓時,沒能盡情盡意,“馳志”千里。原因也很簡單,所謂“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因而,“謫仙詩人”難受、不甘心,要與崔顥一比高低;于是他“至金陵,乃作鳳凰臺詩以擬之”,直到寫出可與崔顥的《黃鶴樓》等量齊觀的《登金陵鳳凰臺》時,才肯罷休。
這雖然是傳言,但也挺恰切李白性格。《登金陵鳳凰臺》博得了“與崔顥黃鶴樓相似,格律氣勢未易甲乙”的贊揚。其實,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崔顥的《黃鶴樓》,它們同為登臨懷古的雙璧。
李白《登金陵鳳凰臺》的藝術特點,首先在于其中所回蕩著的那種充沛、渾厚之氣。氣原本是一個哲學上的概念,從先秦時代起就被廣泛運用。隨著魏晉時期的曹丕以氣論文,氣也就被當做一個重要的內容而在許多的藝術門類里加以運用。雖然,論者對氣的理解、認識不完全相同,但對所含蘊的思想性情、人格精神與藝術情調,又都一致認同。李白《登金陵鳳凰臺》中明顯地充溢著一股渾厚博大之氣,它使李白觀古閱今,統攬四海于一瞬之間,且超然物外,揮灑自如。渾厚博大之氣使李白淵深的思想,高妙的見解,闊大的心胸,成為編織巨大藝術境界的核心與精神內含。就像透過“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的巨大立體時空,可以感受到歷史的脈搏跳動與詩人的呼吸一樣,通過李白的舉重若輕,從容自在,以浩然雄大之氣充塞整個詩歌境界的努力,也能更進一步感受到他整個詩歌以氣奪人的藝術特點。
李白此詩的藝術特點,又在于對時空觀念的完美表達。這既體現在對歷史與自然的認識上,也體現在他構造時空藝術境界的表達方法上。李白強調的自然永恒不朽,一方面是宣傳他的以自然為中心的“物我為一”的世界觀,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揭露歷史上的統治神話。因為從古而來,幾乎所有的統治者他們都宣揚自己的世代永存與精神不滅,并且還把這樣一種模式灌輸到人們的意識形態當中,使人深信不疑。但是,李白則對此不以為然。他認為即或是極為強有力的統治者,就像秦始皇,他可以“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然而他終歸也要“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古風·秦王掃六合》),煙消云散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李白看來,宇宙萬物之中,能夠獲得永恒存在的只有自然。一切的繁華與驕奢淫逸都會煙消云散;如果說它們還存在,似乎也只是作為自然的反襯而存在的。另外,李白在表現自然力量的雄大與變化的時空觀時,則選取了最為典型的事物,即“三山半落”之混茫與“二水中分”之遼闊,從而構造出闊大的境界,并且把歷史的變遷,即時間的改變與地點的依舊,即空間的不改整體地表現出來,啟發人們作更深的思考。
李白《登金陵鳳凰臺》的藝術特點,還在于別致自然的遣詞造句。由于詩以寓目山河為線索,于是追求情隨景生,意象諧成也就顯得特別重要。“鳳凰”的高飛與“鳳凰臺”的“空”,潔凈、疏朗,與詩人瀟灑的氣質和略帶感傷的情懷相一致,且意到筆到,詞義契合,起到了內外呼應的作用。另外,整首“登臨”的內在精神,與“埋幽徑”“成古丘”的冷落清涼,與“三山”“二水”的自然境界,與憂讒畏譏的“浮云”惆悵和不見“長安”無奈凄涼,都被恰切的語詞鏈條緊緊地鉤連在一起,從而當得起“古今題詠,惟謫仙為絕唱”的贊譽。
中國古典詩詞鑒賞篇2:從軍行七首·其四
朝代:唐代
作者:王昌齡
原文:
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鑒賞
唐代邊塞詩的讀者,往往因為詩中所涉及的地名古今雜舉、空間懸隔而感到困惑。懷疑作者不諳地理,因而不求甚解者有之,曲為之解者亦有之。這第四首詩就有這種情形。
前兩句提到三個地名。雪山即河西走廊南面橫亙廷伸的祁連山脈。青海與玉門關東西相距數千里,卻同在一幅畫面上出現,于是對這兩句就有種種不同的解說。有的說,上句是向前極目,下句是回望故鄉。這很奇怪。青海、雪山在前,玉門關在后,則抒情主人公回望的故鄉該是玉門關西的西域,那不是漢兵,倒成胡兵了。另一說,次句即“孤城玉門關遙望”之倒文,而遙望的對象則是“青海長云暗雪山”,這里存在兩種誤解:一是把“遙望”解為“遙看”,二是把對西北邊陲地區的概括描寫誤解為抒情主人公望中所見,而前一種誤解即因后一種誤解而生。
一、二兩句,不妨設想成次第展現的廣闊地域的畫面:青海湖上空,長云彌溫;湖的北面,橫亙著綿廷千里的隱隱的雪山;越過雪山,是矗立在河西走廊荒漠中的一座孤城;再往西,就是和孤城遙遙相對的軍事要塞——玉門關。這幅集中了東西數千里廣闊地域的長卷,就是當時西北邊戍邊將士生活、戰斗的典型環境。它是對整個西北邊陲的一個鳥瞰,一個概括。之所以特別提及青海與玉關,這跟當時民族之間戰爭的態勢有關。唐代西、北方的強敵,一是吐蕃,一是突厥。河西節度使的任務是隔斷吐蕃與突厥的交通,一鎮兼顧西方、北方兩個強敵,主要是防御吐蕃,守護河西走廊。“青海”地區,正是吐蕃與唐軍多次作戰的場所;而“玉門關”外,則是突厥的勢力范圍。所以這兩句不僅描繪了整個西北邊陲的景象,而且點出了“孤城”西拒吐蕃,北防突厥的極其重要的地理形勢。這兩個方向的強敵,正是戍守“孤城”的將士心之所系,宜乎在畫面上出現青海與玉關。與其說,這是將士望中所見,不如說這是將士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畫面。這兩句在寫景的同時滲透豐富復雜的感情:戍邊將士對邊防形勢的關注,對自己所擔負的任務的自豪感、責任感,以及戍邊生活的孤寂、艱苦之感,都融合在悲壯、開闊而又迷蒙暗淡的景色里。
三、四兩句由情景交融的環境描寫轉為直接抒情。“黃沙百戰穿金甲”,是概括力極強的詩句。戍邊時間之漫長,戰事之頻繁,戰斗之艱苦,敵軍之強悍,邊地之荒涼,都于此七字中概括無遺。“百戰”是比較抽象的,冠以“黃沙”二字,就突出了西北戰場的特征,令人宛見“日暮云沙古戰場”的景象;“百戰”而至“穿金甲”,更可想見戰斗之艱苦激烈,也可想見這漫長的時間中有一系列“白骨掩蓬蒿”式的壯烈犧牲。但是,金甲盡管磨穿,將士的報國壯志卻并沒有銷磨,而是在大漠風沙的磨煉中變得更加堅定。“不破樓蘭終不還”,就是身經百戰的將士豪壯的誓言。上一句把戰斗之艱苦,戰事之頻繁越寫得突出,這一句便越顯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一二兩句,境界闊大,感情悲壯,含蘊豐富;三四兩句之間,顯然有轉折,二句形成鮮明對照。“黃沙”句盡管寫出了戰爭的艱苦,但整個形象給人的實際感受是雄壯有力,而不是低沉傷感的。因此末句并非嗟嘆歸家無日,而是在深深意識到戰爭的艱苦、長期的基礎上所發出的更堅定、深沉的誓言,盛唐優秀邊塞詩的一個重要的思想特色,就是在抒寫戍邊將士的豪情壯志的同時,并不回避戰爭的艱苦,此篇就是一個顯例。可以說,三四兩句這種不是空洞膚淺的抒情,正需要有一二兩句那種含蘊豐富的大處落墨的環境描寫。典型環境與人物感情高度統一,是王昌齡絕句的一個突出優點,這在此篇中也有明顯的體現。
中國古典詩詞鑒賞篇3:水調歌頭·丙辰中秋
朝代:宋代
作者:蘇軾
原文: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何似 一作:何時;又恐 一作:惟 / 唯恐)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長向 一作:偏向)
鑒賞
此詞是中秋望月懷人之作,表達了對胞弟蘇轍的無限懷念。詞人運用形象描繪手法,勾勒出一種皓月當空、親人千里、孤高曠遠的境界氛圍,反襯自己遺世獨立的意緒和往昔的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丙辰,是公元1076年(北宋神宗熙寧九年)。當時蘇軾在密州(今山東諸城)做太守,中秋之夜他一邊賞月一邊飲酒,直到天亮,于是做了這首《水調歌頭》。蘇軾一生,以崇高儒學、講究實務為主。但他也“齠齔好道”,中年以后,又曾表示過“歸依佛僧”,是經常處在儒釋道的糾葛當中的。每當挫折失意之際,則老莊思想上升,借以幫助自己解釋窮通進退的困惑。公元1071年(熙寧四年),他以開封府推官通判杭州,是為了權且避開汴京政爭的漩渦。公元1074年(熙寧七年)調知密州,雖說出于自愿,實質上仍是處于外放冷遇的地位。盡管當時“面貌加豐”,頗有一些曠達表現,也難以遮掩深藏內心的郁憤。這首中秋詞,正是此種宦途險惡體驗的升華與總結。“大醉”遣懷是主,“兼懷子由”是輔。對于一貫秉持“尊主澤民”節操的作者來說,手足分離和私情,比起廷憂邊患的國勢來說,畢竟屬于次要的倫理負荷。此點在題序中并有深微的提示。
在大自然的景物中,月亮是很有浪漫色彩的,很容易啟發人們的藝術聯想。一鉤新月,可聯想到初生的萌芽事物;一輪滿月,可聯想到美好的團圓生活;月亮的皎潔,讓人聯想到光明磊落的人格。在月亮這一意象上集中了人類無限美好的憧憬與理想。蘇軾是一位性格豪放、氣質浪漫的文學家,當他抬頭遙望中秋明月時,其思想情感猶如長上了翅膀,天上人間自由翱翔。反映到詞里,遂形成了一種豪放灑脫的風格。
此詞上片望月,既懷逸興壯思,高接混茫,而又腳踏實地,自具雅量高致。一開始就提出一個問題:明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把酒問天這一細節與屈原的《天問》和李白的《把酒問月》有相似之處。其問之癡迷、想之逸塵,確實是有一種類似的精、氣、神貫注在里面。從創作動因上來說,屈原《天問》洋洋170余問的磅礴詩情,是在他被放逐后彷徨山澤、經歷陵陸,在楚先王廟及公卿祠堂仰見“圖畫天地山川神靈”及“古賢圣怪物行事”后“呵而問之”的(王逸《楚辭章句·天問序》)。是情景觸碰激蕩的產物。李白的《把酒問月》詩自注是:“故人賈淳令予問之。”當也是即興遣懷之作。蘇軾此詞正如小序中所言是中秋望月,歡飲達旦后的狂想之曲,亦屬“佇興之作”(王國維《人間詞話》)。它們都有起得突兀、問得離奇的特點。從創作心理上來說,屈原在步入先王廟堂之前就已經是“嗟號昊旻,仰天嘆息”(王逸《楚辭章句·天問序》),處于情感迷狂的精神狀態,故呵問青天,“似癡非癡,憤極悲極”(胡浚源《楚辭新注求確》)。李白是“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把酒問月》),那種因失意悵惘的郁勃意緒,也是鼻息可聞的。蘇軾此詞作于丙辰年,時因反對王安石新法而自請外任密州。既有對朝廷政局的強烈關注,又有期望重返汴京的復雜心情,故時逢中秋,一飲而醉,意興在闌珊中饒有律動。三人的創作心理實是脈絡暗通的。
蘇軾把青天當做自己的朋友,把酒相問,顯示了他豪放的性格和不凡的氣魄。李白的《把酒問月》詩說:“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不過李白這里的語氣比較舒緩,蘇軾因為是想飛往月宮,所以語氣更關注、更迫切。“明月幾時有?”這個問題問得很有意思,好像是在追溯明月的起源、宇宙的起源;又好像是在驚嘆造化的巧妙。讀者從中可以感到詩人對明月的贊美與向往。
接下來兩句:“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把對于明月的贊美與向往之情更推進了一層。從明月誕生的時候起到現在已經過去許多年了,不知道在月宮里今晚是一個什么日子。詩人想象那一定是一個好日子,所以月才這樣圓、這樣亮。他很想去看一看,所以接著說:“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唐人稱李白為“謫仙”,黃庭堅則稱蘇軾與李白為“兩謫仙”,蘇軾自己也設想前生是月中人,因而起 “乘風歸去”之想。他想乘風飛向月宮,又怕那里的瓊樓玉宇太高了,受不住那兒的寒冷。“瓊樓玉宇”,語出《大業拾遺記》:“瞿乾祐于江岸玩月,或謂此中何有?瞿笑曰:‘可隨我觀之。’俄見月規半天,瓊樓玉宇爛然。”“不勝寒”,暗用《明皇雜錄》中的典故:八月十五日夜,葉靜能邀明皇游月宮。臨行,葉叫他穿皮衣。到月宮,果然冷得難以支持。這幾句明寫月宮的高寒,暗示月光的皎潔,把那種既向往天上又留戀人間的矛盾心理十分含蓄地寫了出來。這里還有兩個字值得注意,就是“我欲乘風歸去”的“歸去”。飛天入月,為什么說是歸去呢?也許是因為蘇軾對明月十分向往,早已把那里當成自己的歸宿了。從蘇軾的思想看來,他受道家的影響較深,抱著超然物外的生活態度,又喜歡道教的養生之術,所以常有出世登仙的想法。他的《前赤壁賦》描寫月下泛舟時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說:“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也是由望月而想到登仙,可以和這首詞互相印證。詞人之所以有這種脫離人世、超越自然的奇想,一方面來自他對宇宙奧秘的好奇,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來自對現實人間的不滿。人世間有如此多的不稱心、不滿意之事,迫使詞人幻想擺脫這煩惱人世,到瓊樓玉宇中去過逍遙自在的神仙生活。蘇軾后來貶官到黃州,時時有類似的奇想,所謂“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然而,在詞中這僅僅是一種打算,未及展開,便被另一種相反的思想打斷:“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這兩句急轉直下,天上的“瓊樓玉宇”雖然富麗堂皇,美好非凡,但那里高寒難耐,不可久居。詞人故意找出天上的美中不足,來堅定自己留在人間的決心。一正一反,更表露出詞人對人間生活的熱愛。同時,這里依然在寫中秋月景,讀者可以體會到月亮的美好,以及月光的寒氣逼人。這一轉折,寫出詞人既留戀人間又向往天上的矛盾心理。這種矛盾能夠更深刻地說明詞人留戀人世、熱愛生活的思想感情,顯示了詞人開闊的心胸與超遠的志向,因此為歌詞帶來一種曠達的作風。
但蘇軾畢竟更熱愛人間的生活,“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與其飛往高寒的月宮,還不如留在人間趁著月光起舞呢!“清影”,是指月光之下自己清朗的身影。“起舞弄清影”,是與自己的清影為伴,一起舞蹈嬉戲的意思。李白《月下獨酌》說:“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蘇軾的“起舞弄清影”就是從這里脫胎出來的。“高處不勝寒”并非作者不愿歸去的根本原因,“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才是根本之所在。與其飛往高寒的月宮,還不如留在人間,在月光下起舞,最起碼還可以與自己清影為伴。這首詞從幻想上天寫起,寫到這里又回到熱愛人間的感情上來。從“我欲”到“又恐”至“何似”的心理轉折開闔中,展示了蘇軾情感的波瀾起伏。他終于從幻覺回到現實,在出世與入世的矛盾糾葛中,入世思想最終占了上風。“何似在人間”是毫無疑問的肯定,雄健的筆力顯示了情感的強烈。
下片懷人,即兼懷子由,由中秋的圓月聯想到人間的離別,同時感念人生的離合無常。“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轉和低都是指月亮的移動,暗示夜已深沉。月光轉過朱紅的樓閣,低低地穿過雕花的門窗,照到了房中遲遲未能入睡之人。這里既指自己懷念弟弟的深情,又可以泛指那些中秋佳節因不能與親人團圓以至難以入眠的一切離人。“無眠”是泛指那些因為不能和親人團圓而感到憂傷,以致不能入睡的人。月圓而人不能圓,這是多么遺憾的事啊!于是詞人便無理地埋怨明月說:“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明月您總不該有什么怨恨吧,為什么老是在人們離別的時候才圓呢?相形之下,更加重了離人的愁苦了。這是埋怨明月故意與人為難,給人增添憂愁,無理的語氣進一步襯托出詞人思念胞弟的手足深情,卻又含蓄地表示了對于不幸的離人們的同情。
接著,詩人把筆鋒一轉,說出了一番寬慰的話來為明月開開脫:“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人固然有悲歡離合,月也有陰晴圓缺。她有被烏云遮住的時候,有虧損殘缺的時候,她也有她的遺憾,自古以來世上就難有十全十美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為暫時的離別而感到憂傷呢?詞人畢竟是曠達的,他隨即想到月亮也是無辜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為暫時的離別而憂傷呢?這三句從人到月、從古到今做了高度的概括。從語氣上,好像是代明月回答前面的提問;從結構上,又是推開一層,從人、月對立過渡到人、月融合。為月亮開脫,實質上還是為了強調對人事的達觀,同時寄托對未來的希望。因為,月有圓時,人也有相聚之時。很有哲理意味。
詞的最后說:“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嬋娟”是美好的樣子,這里指嫦娥,也就是代指明月。“共嬋娟”就是共明月的意思,典故出自南朝謝莊的《月賦》:“隔千里兮共明月。”既然人間的離別是難免的,那么只要親人長久健在,即使遠隔千里也還可以通過普照世界的明月把兩地聯系起來,把彼此的心溝通在一起。“但愿人長久”,是要突破時間的局限;“千里共嬋娟”,是要打通空間的阻隔。讓對于明月的共同的愛把彼此分離的人結合在一起。古人有“神交”的說法,要好的朋友天各一方,不能見面,卻能以精神相通。“千里共嬋娟”也可以說是一種神交了!這兩句并非一般的自慰和共勉,而是表現了作者處理時間、空間以及人生這樣一些重大問題所持的態度,充分顯示出詞人精神境界的豐富博大。王勃有兩句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意味深長,傳為佳句,與“千里共嬋娟”有異曲同工之妙。另外,張九齡的《望月懷遠》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許渾的《秋霽寄遠》說:“唯應待明月,千里與君同。”都可以互相參看。但愿人人年年平安,相隔千里也能共享著美好的月光,表達了作者的祝福和對親人的思念,表現了作者曠達的態度和樂觀的精神。蘇軾就是把前人的詩意化解到自己的作品中,熔鑄成一種普遍性的情感。正如詞前小序所說,這首詞表達了對弟弟蘇轍(字子由)的懷念之情,但并不限于此。可以說這首詞是蘇軾在中秋之夜,對一切經受著離別之苦的人表示的美好祝愿。
此篇是蘇詞代表作之一。從藝術成就上看,它構思奇拔,畦徑獨辟,極富浪漫主義色彩,是歷來公認的中秋詞中的絕唱。從表現方面來說,詞的前半縱寫,后半橫敘。上片高屋建瓴,下片峰回路轉。前半是對歷代神話的推陳出新,也是對魏晉六朝仙詩的遞嬗發展。后半純用白描,人月雙及。它名為演繹物理,實則闡釋人事。筆致錯綜回環,搖曳多姿。從布局方面來說,上片凌空而起,入處似虛;下片波瀾層疊,返虛轉實。最后虛實交錯,紆徐作結。全詞設景清麗雄闊,以詠月為中心表達了游仙“歸去”與直舞“人間”、離欲與入世的 盾和困惑,以及曠達自適,人生長久的樂觀枋度和美好愿望,極富哲理與人情。立意高遠,構思新穎,意境清新如畫。最后以曠達情懷收束,是詞人情懷的自然流露。情韻兼勝,境界壯美,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此詞全篇皆是佳句,典型地體現出蘇詞清雄曠達的風格。
作者既標舉了“ 絕塵寰的宇宙意識”,又摒棄那種“在神奇的永恒面前的錯愕”情態(聞一多評《春江花月夜》語)。他并不完全超然地對待自然界的變化發展,而是努力從自然規律中尋求“隨緣自娛”的生活意義。所以,盡管這首詞基本上是一種情懷寥落的秋的吟詠,讀來卻并不缺乏“觸處生春”、引人向上的韻致。
對于這首《水調歌頭》歷來都是推崇備至。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認為此詞是寫中秋的詞里最好的一首。這首詞仿佛是與明月的對話,在對話中探討著人生的意義。既有理趣,又有情趣,很耐人尋味。因此九百年來傳誦不衰。吳潛《霜天曉角》:“且唱東坡《水調》,清露下,滿襟雪。”《水滸傳》第三十回寫八月十五“可唱個中秋對月對景的曲兒”,唱的就是這 “一支東坡學士中秋《水調歌》。”可見宋元時傳唱之盛。全詞意境豪放而闊大,情懷樂觀而曠達,對明月的向往之情,對人間的眷戀之意,以及那浪漫的色彩,瀟灑的風格和行云流水一般的語言,至今還能給人們以健康的美學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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