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散文
賈平凹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極富特色的作家之一,下面是小編整理的賈平凹散文,以供大家閱讀。
賈平凹散文:孤獨地走向未來
好多人在說自己孤獨,說自己孤獨的人其實并不孤獨。孤獨不是受到了冷落和遺棄,而是無知己,不被理解。真正的孤獨者不言孤獨,偶爾作些長嘯,如我們看到的獸。
弱者都是群居著,所以有蕓蕓眾生。弱者奮斗的目的是轉化為強者,像蛹向蛾的轉化,但一旦轉化成功了,就失去了原本滿足和享受欲望的要求。國王是這樣,名人是這樣,巨富們的掙錢成了一種職業,種豬們的配種更不是為了愛情。
我見過相當多的郁郁寡歡者,也見過一些把皮膚和毛發弄得怪異的人,似乎要做孤獨,這不是孤獨,是孤僻,他們想成為六月的麥子,卻在僅長出一尺余高就出穗孕粒,結的只是蠅子頭般大的實。
每個行當里都有著孤獨人,在文學界我遇到了一位。他的聲名流布全國,對他的誹謗也鋪天蓋地,他總是默默,寵辱不驚,過著日子和進行著寫作,但我知道他是孤獨的。
“先生,”我有一天走近了他,說,“你想想,當一碗肉大家都在眼睛盯著并努力去要吃到,你卻首先將肉端跑了,能避免不被群起而攻之嗎?”
他聽了我的話,沒有說是或者不是,也沒有停下來握一下我的手,突然間淚流滿臉。
“先生,先生……”我攆著他還要說。
“我并不孤獨。”他說,匆匆地走掉了。
我以為我要成為他的知己,但我失敗了,那他為什么要流淚呢,“我并不孤獨”又是什么意思呢?
一年后這位作家又出版了新作,在書中的某一頁上我讀到了“圣賢庸行,大人小心”八個字,我終于明白了,塵世并不會輕易讓一個人孤獨的,群居需要一種平衡,嫉妒而引發的誹謗,扼殺,羞辱,打擊和迫害,你若不再脫穎,你將平凡,你若繼續走,走,終于使眾生無法趕超了,眾生就會向你歡呼和崇拜,尊你是神圣。神圣是真正的孤獨。
走向孤獨的人難以接受憐憫和同情。
賈平凹散文:夏河的早晨
這是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早上七點或者八點,從未有過的巨大的安靜,使我醒來感到了一種恐慌,我想制造些聲音,但×還在睡著,不該驚擾,悄然地去淋室洗臉,水涼得淋不到臉上去,裹了毛氈便立在了窗口的玻璃這邊。想,夏河這么個縣城,真活該有拉卜楞寺,是佛教密宗圣地之一,空曠的峽谷里人的孤單的靈魂必須有一個可以交談的神啊!
昨晚竟然下了小雨,什么時候下的,什么時候又住的,一概不知道。玻璃上還未生出白
霧,看得見那水泥街石上斑斑駁駁的白色和黑色,如日光下飄過的云影。街店板門都還未開,但已經有稀稀落落的人走過,那是一只腳,大概是右腳,我注意著的時候,鞋尖已走出玻璃,鞋后跟磨損得一邊高一邊低。
知道是個丁字路口,但現在只是個三角處,路燈桿下蹲著一個婦女。她的衣褲鞋襪一個顏色的黑,卻是白帽,身邊放著一個矮凳,矮凳上的筐里沒有覆蓋,是白的蒸饃。已經蹲得很久了,沒有買主,她也不吆喝,甚至動也不動。
一輛三輪車從左往右騎,往左可以下坡到河邊,這三輪車就蹬得十分費勁。騎車人是拉卜楞寺的喇嘛,或者是拉卜楞寺里的佛學院的學生,光了頭,穿著紅袍。昨日中午在集市上見到許多這樣裝束的年輕人,但都是雙手藏在肩上披裹著的紅衣里。這一個雙手持了車把,精赤赤的半個胳膊露出來,胳膊上沒毛,也不粗壯。他的胸前始終有一團熱氣,白乳色的,像一個不即不離的球。
終于對面的雜貨鋪開門了,鋪主蓬頭垢面地往臺階上搬瓷罐,搬掃帚,搬一筐紅棗,搬衛生紙,搬草繩,草繩捆上有一個用各色玉石裝飾了臉面的盤角羊頭,掛在了墻上,又進屋去搬……一個長身女人,是鋪主的老婆吧,頭上插著一柄紅塑料梳子,領袖未扣,一邊用牙刷在口里搓洗,一邊扭了頭看搬出的價格牌,想說什么,沒有說,過去用腳揩掉了“紅糖每斤四元”的“四”字,鋪主發了一會呆,結果還是進屋取了粉筆,補寫下“五”,寫得太細,又改寫了一遍。
從上往下走來的是三個洋人。洋人短袖短褲,肉色赤紅,有醉酒的顏色,藍眼睛四處張望。一張軟不沓沓白塑料袋兒在路溝沿上潮著,那個女洋人彎下腰看袋兒上的什么字,樣子很像一匹馬。三個洋人站在了雜貨鋪前往里看,鋪主在微笑著,拿一個依然鑲著玉石的人頭骨做成的碗比畫,洋人擺著手。
一個婦女匆匆從賣蒸饃人后邊的胡同閃出來,轉過三角,走到了洋人身后。婦女是藏民,穿一件厚墩墩袍,戴銀灰呢絨帽,身子很粗,前袍一角撩起,露出紅的里子,袍的下擺壓有綠布邊兒,半個肩頭露出來,里邊是白襯衣,袍子似乎隨時要溜下去。緊跟著是她的孩子,孩子老攆不上,踩了母親穿著的運動鞋帶兒,母子節奏就不協調了。孩子看了母親一下,繼續走,又踩了帶兒,步伐又亂了,母親咕噥著什么,彎腰系帶兒,這時身子就出了玻璃,后腰處系著紅腰帶結就拖拉在地上。
沒有更高的樓,屋頂有煙囪,不冒煙,煙囪過去就目光一直到城外的山上。山上長著一棵樹,冠成圓狀,看不出葉子。有三塊田,一塊是麥田,一塊是菜花田,一塊土才翻了,呈鐵紅色。在鐵紅色的田邊支著兩個帳篷,一個帳篷大而白,印有黑色花飾,一個帳篷小,白里透灰。到夏河來的峽谷里和拉卜楞寺過去的草地上,昨天見到這樣的帳篷很多,都是成雙成對的鴛鴦狀,后來進去過一家,大的帳篷是住處,小的帳篷是廚房。這么高的山梁上,撐了帳篷,是游牧民的住家嗎?還是供旅游者享用的?可那里太冷,誰去睡的?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這里的人間。”
“看人間?你是上帝呵?!”
我回答著,自然而然地張了嘴說話,說完了,卻終于聽到了這個夏河的早晨的聲音。我回過頭來,×已經醒,是她支著身與我制造了聲音。我離開了窗口的玻璃,對×說:這里沒有上帝,這里是甘南藏區,信奉的是佛教。
1995年10月31日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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