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十九首》內容介紹
《古詩十九首》,組詩名,是樂府古詩文人化的顯著標志。為南朝蕭統從傳世無名氏《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昭明文選》而成。《古詩十九首》深刻地再現了文人在漢末社會思想大轉變時期,追求的幻滅與沉淪,心靈的覺醒與痛苦。藝術上語言樸素自然,描寫生動真切,具有天然渾成的藝術風格。同時,《古詩十九首》依次為:《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青青陵上柏》、《今日良宴會》、《西北有高樓》、《涉江采芙蓉》、《明月皎夜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樹》、《迢迢牽牛星》等。
游子思婦的萬般情懷 人生哲理的揭示 痛苦的體驗和獨特的感受 起興發 端藝術 審美境界和語言技巧
《古詩十九首》出自漢代文人之手,但沒有留下作者的姓名。《古詩十九首》 作為一個整體收錄在《文選》卷二十九,它代表了漢代文人五言詩的最高成就。 《古詩十九首》不是一時一地所作,它的作者也不是一人,而是多人。《古詩十九首》的好幾篇作品在意境和用語上與秦嘉的《贈婦詩》多有相似之處,二者產 生的年代不會相去太遠,《古詩十九首》的出現最遲不晚于桓帝時期。
《古詩十九首》除了游子之歌,便是思婦之詞,抒發游子的羈旅情懷和思婦 閨愁是它的基本內容。二者相互補充,圍繞著同一個主題,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 面。《古詩十九首》所表現的游子思婦各種復雜的思想情感,在中國古代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意義,千百年來引起讀者的廣泛共鳴。
《古詩十九首》的作者絕大多數是漂泊在外的游子,他們身在他鄉,胸懷故 土,心系家園,每個人都有無法消釋的思鄉情結。《涉江采芙蓉》的主人公采擷 芳草想要贈給遠方的妻子,并且苦苦吟嘆:“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明月何皎皎》的作者在明月高照的夜晚憂愁難眠,攬衣 徘徊,深切地感到:“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天涯芳草,他鄉明月,都沒 有給游子帶來的心靈的慰藉,相反,倒是激發起難以遏制的思鄉之情。游子思鄉,這是人類普遍的情感,在農業文明時代體現得更為明顯。不過,在以往的史傳文 學作品中,人們經常見到的是富貴以后流露出的鄉情,衣錦還鄉的熱烈場面。《 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多是失意士子,他們在窮困潦倒之際所彈奏的思鄉曲,語悴情悲,充滿天涯淪落人的凄楚,引來的是同情和憐憫。游子思鄉作品在《詩經》 中有多篇,《詩經》中游子的思念對象有他們的妻子,但更多的是想到父母雙親, 桑梓情中滲透親子之愛;《古詩十九首》思鄉焦點則集中在妻子身上,思鄉和懷內密不可分,鄉情和男女戀情是融匯在一起的。
《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多數是宦游子弟,他們之所以離家在外,為的是能夠 建功立業,步入仕途。對此,詩人反復予以申訴。《今日良宵會》寫道:“何不 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轗軻常苦辛。”這是要在仕途的激烈競爭中捷足先登,占領顯要的職位,擺脫無官無職的貧賤境地。《回車駕言邁》亦稱: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這位作者已經不 僅僅滿足于仕途上的飛黃騰達,而且還追求自身的不朽價值,通過揚名后世使生命具有永恆的意義。兩漢樂府詩除了敘事詩外,也有一定數量的抒情詩,并且在 格調上和《古詩十九首》相近。但是,像上述兩首詩這樣表現積極用世精神的作 品很難找到。把士人建功立業、揚名后世的理想用如此坦率的語言表達出來,在《古詩十九首》之前的詩歌作品中尚不多見。
游子宦達的成功率很低,多數人無法實現自己的愿望。作為仕途上的失敗者, 各種想法也就隨之產生,他們要在其他方面尋找慰藉,用以保持心態的平衡。《 古詩十九首》作者的人生意識是清醒的,他們不相信成仙術,頭腦里沒有長生不死的彼岸世界,只想在現實中過得更快活、更自在。于是,他們“蕩滌放情志” (《東城高且長》),去追求燕趙佳人。《驅車上東門》也寫道:“服食求神仙, 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這是說要以美酒華服來消磨人生,同樣表露得非常坦率。由于仕途的挫折,這些士子人生追求的層次由高向低跌落, 從努力實現人生不朽到滿足于耳目口腹之欲,他們是在尋求某種補償,話語雖達 觀,深層的悲哀仍然可以感受到。
《古詩十九首》所展示的思婦心態也是復雜多樣的。盼望游子早歸,這在《 古詩十九首》眾多的思婦詩中沒有一首例外。然而,盼歸而不歸,思婦的反應卻 大不相同。有的非常珍視自己的婚姻,對游子的愛戀極深,遠方捎回書信,她會置之懷中,“三歲字不滅”(《孟冬寒氣至》);遠方寄回一端綺,她會裁制成 象征夫妻恩愛的合歡被(《客從遠方來》)。有的覺察到“游子不顧返”的苗頭, 思婦日感衰老、消瘦,只好寬慰自己“努力加餐飯”(《行行重行行》)。也有的思婦在春光明媚的季節經受不住寂寞,發出“空床難獨守”(《青青河畔草》) 的感嘆。這些思婦詩的作者未必都是女性,大部分可能是游子揣摹思婦心理而作, 但都寫得情態逼真,如同出自思婦之手。這些作品的共同特點是重在表現思婦獨處的精神苦悶,她們擔心游子喜新厭舊,擔心自己的真情不被對方省察,擔心外 力離間。《古詩十九首》中思婦和游子的形象都是孤獨的,不過,和游子相比, 思婦顯得更加孤獨。游子有良宵會、有賞歌聽曲的機會,還可以驅車出游,而思婦卻只能徘徊院庭,空室長嘆,她們難言的寂寞經常是靠淚水沖洗。
《古詩十九首》所出現的游子思婦,徘徊于禮教與世俗之間,他們既有合乎 傳統禮教的價值取向,又有世俗的人生選擇;時而有違禮之言,但見不到違禮之 行,不及于亂。游子即使決心“蕩滌放情志”,一旦真的面對燕趙佳人,又“沉吟聊躑躅”。(《東城高且長》)妙齡女子先是埋怨對方的迎娶過遲,但隨即又 表白:“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冉冉孤生竹》)如果說游子從立功立 名轉向佳女美酒體現了古代失路士人的普遍趨勢,那么徘徊于禮教與世俗之間的做法,則是東漢士林風氣的折射。
《古詩十九首》展示了游子思婦的復雜心態,它所傳達的思想感情在古代具 有代表性和典型意義。同時,這些作品還透徹地揭示出許多人生哲理,詩的作者 對人生真諦的領悟使這些詩篇具有深邃的意蘊,詩意盎然而又不乏思辨色彩。《古詩十九首》涉及以下關系:
永恆與有限的關系。人生有限的感慨,自古便已有之。《古詩十九首》和以 往文學作品的不同之處,是把人生的短暫寫得特別充分,特別突出,給人以轉瞬 即逝之感。在表現這一主題時,詩人采用兩種手法,一是寫物長人促,人和物的異質,以外物的永恆反襯人生的有限。所謂“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回 車駕言邁》)就是把人和金石視為異質,以金石的堅固反襯人的壽命短暫。《青 青陵上栢》、《驅車上東門》都是把永恆之物和有限的人生相對照。《古詩十九首》有時也寫物我同構,外物和人的壽命都是有限的。多首詩篇出現的節序之 感,都是推物及人,點出人生的短暫。
人的心態與生命周期的關系。《行行重行行》和《冉冉孤生竹》皆為女詞, 其中都有“思君令人老”之語,前者是思婦的嘆息,后者是待嫁女子的怨艾。這 兩位主人公都因婚姻變故而有遲暮之感,流露出青春易逝的惋惜。她們不是隨著歲月的流逝自然衰老,而是思念使得芳華早逝,這就更令人悲哀。“思君令人老” 是痛苦的人生體驗,在它背后隱藏著許多潛臺詞。《古詩十九首》中男主人公的 羈旅情懷,也不時有早衰、速老的感慨。抑郁、思念使他們的生命周期縮短,衰老的速度加快,詩人已經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憂郁與歡樂的關系。人的憂和樂相反相成,經常糾纏在一起。《古詩十九首》 的作者揭示了憂與樂的這種關系,并提出一種消極的解脫方式。“生年不滿百, 常懷千歲憂”,這是嘲笑有些人活得太累,人生有限而憂愁無限,難免如負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詩人提出的解脫辦法是及時行樂:“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生年不滿百》)今朝有酒今朝醉,甚至要秉燭夜游。詩人是從精神解脫的高 度看待及時行樂,對物質條件并不十分注重。良宵聚會,新聲逸響固然“歡樂難具陳”(《今日良宵會》),就是斗酒相娛樂,也不覺得菲薄。即使是“驅車策 弩馬”,也不妨到洛陽、南陽這樣繁華的都市游戲一番。(《青青陵上栢》) 他們是得樂且樂,化憂為樂,甚至是以憂為樂。
來去親疏的關系。“去者日以疏,來者日以親”(《去者日以疏》),這是 詩人見到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所產生的感觸,也是對人際關系富有哲理的概 括。詩人是從去來相繼、新陳代謝所形成的歷史長河中看待親疏的推移變化,揭示出時間之流給人帶來的角色轉換。其實,不僅生者與生者相親,生者與死者疏 遠,就是在生者之間亦有來去親疏之異,相親而來,相棄而去,友則相親,棄則 相疏,此亦人情世態之常理。《西北有高樓》、《明月皎夜光》等詩篇對此作了形象的表現。
《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多為羈旅他鄉的游子,漂泊不定的生活使他們在諸多 方面有自己獨特的感受:
敏銳的節序感。《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對季節的變化特別敏感,這些作品中 明確標示出季節的有6篇,其他以物侯暗示節序的詩篇亦為數不少。上述兩項加 在一起,占據19首詩的絕大部分。那些或明或暗標示節序的物象不是孤立地置于作品中,而是作為激發詩人情感的對象出現,同時也是表達情感的載體。詩人 以感傷的情調回應季節的變化,不同季節的多種物候都被輕煙薄霧般的愁思所籠 罩。蕭瑟的秋風固然引起游子的蒼涼之感,就是“東風搖百草”的春天,在他們心中產生的也不是歡快喜悅,而是“所遇無故物”(《回車駕言邁》)的失落和 孤獨。至于閨房思婦,更因春天的到來而牽動愁腸。
微妙的空間感。《古詩十九首》所展開的空間方位是多維的,詩人把自己置 于不同的空間位,產生許多微妙的感受。“相去萬余里,故人心尚爾”(《客從 遠方來》),這是遠距離的心靈溝通,是天涯咫尺。“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迢迢牽牛星》),這是近距離的感情交流受阻,是咫尺天涯。詩的作者多是 行旅之人,飽嘗長途跋涉的艱辛,所謂“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回車駕 言邁》),就是通過展現空間距離的遙遠,抒發未能及時建功立業的惆悵,道路的漫長暗示宦游的渺茫前程。詩人旅居他鄉,四處漂泊,他們本身是離家而去的 遠行客,對于人生也按照自己的生存方式加以描述:“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青青陵上栢》)這是以遠距離的行走比喻人生的歷程,人生短暫感和距離遙遠感交織在一起,時空貫通而又背反。
深切的世態炎涼感。《古詩十九首》的許多作者寓居他鄉,飽經憂患,他們 需要同情和幫助,對人間冷暖的感受特別深切。《西北有高樓》的作者被樓上飄 下來的歌聲所吸引,心有所感:“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他把歌者設想成一個失意之人,自命為歌者的知音,和對方同病相憐,實際是慨嘆知音難遇。《 明月皎夜光》是有感于朋友間的友誼不牢固而發:“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 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富貴易交,嚴重傷害了那些仕宦無門的游子,他們本已脆弱的神經實在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撫今追昔帶來的只有悲傷和怨憤。
《古詩十九首》是古代抒情詩的典范,它長于抒情,卻不徑直言之,而是委 曲宛轉,反復低徊。許多詩篇都能巧妙地起興發端,很少一開始就抒情明理。用 以起興發端的有典型事件,也有具體物象。《涉江采芙蓉》、《庭中有奇樹》選擇的都是采擇芳條鮮花以贈情侶的情節,只不過一者是遠在他鄉的游子,一者是 獨守閨房的思婦。以物象起興發端多選擇和時序相關的景觀,抒情主人公或遇春 草,或臨秋風,有的眼望明月,有的耳聽蟲鳴,由這些具體物象引發出種種思緒。以事件起興發端的詩篇,往往順勢推衍成一個故事。《孟冬寒氣至》和《客從遠 方來》都以女主人公收到遠方寄來的物品發端,然后寫她們對游子的信件和禮物 如何珍視,或精心收藏,或巧加裁制。以具體物象起興發端的詩篇,則由這些物象構成優美的藝術境界。《古詩十九首》以寫景敘事發端,極其自然地轉入抒情, 水到渠成,而且又抑揚有致。
《古詩十九首》許多詩篇以其情景交融、物我互化的筆法,構成渾然圓融的 藝術境界。《凜凜歲云暮》和《明月何皎皎》都是典型的寫境,抒情主人公一為 思婦,一為游子。思婦在歲暮給遠方游子寄去衣被,自己也思緒如潮。她在夢中見到了朝思暮想的“良人”,并且攜手同車而歸。然而,未及同床共枕,游子便 倏忽離去。思婦醒后回憶夢境,徙倚感傷,一灑相思之淚。《明月何皎皎》則是 以夜晚獨宿為背景,抒發游子的思鄉之情。這兩首詩基本是寫實之作,構成的意境卻是如幻如夢,朦朧而又深沉。《西北有高樓》的抒情主人公先是聽見高樓飄 來的樂曲,接著品味曲中的慷慨和悲哀,最后幻想“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從空中逸響寫起,又以奮翅高飛結束,詩中多想象之詞,構成的是恍惚空靈的境界。《明月皎夜光》以月光星象發端,又以南箕北斗和牽牛星徒有其名為喻而結 束,中間穿插富貴易交一事,整首詩都給人一種寒涼凄清之感,作者的造境技巧 是非常高明的。《古詩十九首》的抒情主人公絕大多數都在詩中直接出現,《迢迢牽牛星》是個例外,全詩通篇描寫牽牛織女隔河相望而無法相聚的痛苦,把本 來無情的兩個星宿寫得如同人間被活活拆散的恩愛夫妻。詩中無一句言及自身苦 衷,但又無一語不滲透作者的離情別緒。
《古詩十九首》的語言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鐘嶸《詩品》卷上稱它“驚心 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古詩十九首》不作艱深之語,無冷僻之詞,而是 用最明白曉暢的語言道出真情至理。淺淺寄言,深深道款,用意曲盡而造語新警,從而形成深衷淺貌的語言風格。《古詩十九首》的語言又是濃縮的、積淀已久的, 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豐富的表現力。詩中有許多名言警句,簡潔生動,哲理深而 詩意濃。《古詩十九首》的語言如山間甘泉,如千年陳釀,既清新而又醇厚,這得益于詩的作者對于各種語言融匯消化能力。詩中有許多日常用語,雖造語平淡 卻有韻味。詩中化用了許多古代典故,卻不給人以晦澀生硬之感。至于《青青河 畔草》、《迢迢牽牛星》兩詩疊字的巧妙連用,《客從遠方來》詩中雙關語的自然融入,又頗得樂府民歌的神韻。
《古詩十九首》在各方面均取得突出成就,古人對它給予很高的評價。劉勰 《文心雕龍·明詩》談到包括《古詩十九首》在內的“古詩”時稱:“觀其結體 散文,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古代作家喜愛《古詩十九首》,并自覺地學習、借鑒它的藝術風格和創作手法,甚至加以模擬,曹 植、陸機、陶淵明、鮑照等人都有這方面的作品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