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有名的童話故事
安徒生童話的語言鮮明口語性,可以借此培養兒童的說話能力。下面是小編整理的安徒生有名的童話故事,以供大家閱讀。
安徒生童話故事:冰雪女王
從前有一個世界上最壞的家伙,叫作"魔鬼",他做出了一面顛倒黑白的鏡子,明明是美麗的東西,在這鏡子前一照,結果就變成了最丑陋的東西,魔鬼替這個鏡子到處做宣傳,結果強盜變成英雄,妖女變美人,丑蛤蟆當上國王,善良變罪犯,世界就讓這個魔鬼給歪曲了。
魔鬼非常得意,想要帶著鏡子去把上帝變小丑,天使變怪物,當他快要飛到天國的時候,鏡子竟怪笑起來,魔鬼無法控制,一不小心那面鏡子就從魔鬼手上掉下來,摔成無數個碎片,滿世界亂飛,黏在每一個它們碰到的東西上。
就這樣,鏡子的碎片飛到人的眼睛里,這個人就看什么都不順眼,有的碎片還鉆進人的心里,他的心立刻就便成冰塊,變得毫無感情,冷冰冰的,有些碎片甚至被做成眼鏡,人們戴上后~明亮的東西就便成黑暗的。
在一個大城市里,有一個男孩叫加伊,一個女孩叫格爾達,他們的家連在一起,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冬天雪花飛舞時的一個晚上,加伊忽然看見窗外有一片很大的雪花飄落在橋上,越變越大,最后竟變成了一個女人,她披著白雪披紗,身體發出閃耀的光亮,兩眼也閃閃發光,她向加伊招手,加伊趕緊低下頭,心里很害怕,這時,她就飛走了,待冬天過去后,某天加伊去找格爾達,兩個人一起看畫冊時,外面的鐘聲響起來,加伊就把頭伸出窗口,
隨風飛揚的鏡子碎片就掉進他的眼里,鉆到他的心里,善良的加伊立刻變成了無情的人,他的心變成冰塊了,從此他再也不跟格爾達好了,而且還常常欺負譏笑她。
又一個下著雪的冬天到來了,可憐的格爾達因為加伊不理她而在家里傷心的哭泣,而加伊則是背著雪橇去廣場上滑雪,這時,一架大雪橇滑過加伊的身邊,大雪橇上的人對加伊笑,原來她就是全身閃著白光,非常有名的冰雪皇后。她的皮帽皮靴全是用白雪做的,冰雪皇后對加伊說:來吧!到我的皮衣里暖和暖和,加伊鉆進了冰雪皇后的皮大衣里,她在加伊的頭上吻了一下說:現在你不冷了吧!他感到冰雪皇后的吻像一塊冰放在他的心里,于是他就把所有事情都忘記了。冰雪皇后讓他坐在大雪橇上,帶著他一起飛向天空。
春天到了,加伊跟著冰雪皇后走了,大家認為他可能已經死了,格爾達也這樣想,所以哭的更傷心了,可是燕子和太陽光認為加伊只是到遠方了,可能沒有死, 于是,一天早晨,格爾達穿上她最心愛的紅鞋,決定出發去找加伊,她來到城邊,坐在小船上,她把紅鞋扔到河中心送給小河,要小河帶她去找加伊,不久,小船把她帶到一個很大的櫻桃園,有一間茅草屋頂的房子,里面住著一個長得很古怪的老巫婆,格爾達把尋找加伊的事告訴老巫婆,巫婆要格爾達不要太傷心,并收留她住幾天,第二天,巫婆希望格爾達不要太傷心,所以施了魔法讓她把所有事都忘記了。
安徒生童話故事:幸運的套鞋
一、開端
在哥本哈根東街離國王的新市場①不遠的一幢房子里,有人開了一個盛大的晚會,因為如果一個人想被回請的話,他自己也得偶爾請請客才成呀。有一半的客人已經坐在桌子旁玩撲克牌,另一半的客人們卻在等待女主人布置下一步的消遣:“唔,我們現在想點什么來玩玩吧!”他們的晚會只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們盡可能地聊天。在許多話題中間,他們忽然談到“中世紀”這個題目上來。有人認為那個時代比我們這個時代要好得多。是的,司法官克那卜熱烈地贊成這個意見,女主人也馬上隨聲附和。他們兩人竭力地反對奧爾斯德特在《年鑒》上發表的一篇論古代和近代的文章。
這篇文章基本上稱贊現代。但司法官卻認為漢斯②王朝是一個最可愛、最幸福的時代。
談話既然走向兩個極端,除了有人送來一份內容不值一讀的報紙以外,沒有什么東西打斷它——我們暫且到放外套、手杖、雨傘和套鞋的前房去看一下吧。這兒坐著兩個女仆人——一個年輕,一個年老。你很可能以為她們是來接她們的女主人——一位老小姐或一位寡婦——回家的。不過,假如你仔細看一下的話,你馬上會發現她們并不是普通的傭人:她們的手很嬌嫩,行動舉止很大方。她們的確是這樣;她們的衣服的式樣也很特別。她們原來是兩個仙女。年輕的這個并不是幸運女神本人,而是替女神傳送幸運小禮物的一個女仆。年長的那個的外表非常莊嚴——她是憂慮女神。無論做什么事情,她總是親自出馬,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放心。
她們談著她們這天到一些什么地方去過。幸運女神的女仆只做了幾件不太重要的事情,例如:她從一陣驟雨中救出了一頂嶄新的女帽,使一個老實人從一個地位很高的糊涂蛋那里得到一聲問候,以及其他類似的事情。不過她馬上就要做的一件事情卻很不平常。
“我還得告訴你,”她說,“今天是我的生日。為了慶祝這個日子,我奉命把一雙幸運的套鞋送到人間去。這雙套鞋有一種特性:凡是穿著它的人馬上就可以到他最喜歡的地方和時代里去,他對于時間或地方所作的一切希望,都能得到滿足;因此下邊的凡人也可以得到一次幸福!”
“請相信我,”憂慮女神說,“他一定會感到苦惱。當他一脫下這雙套鞋時,他一定會說謝天謝地!”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對方說。“我現在要把這雙套鞋放在門口。誰要是錯穿了它,就會變得幸福!”
這就是她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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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這是哥本哈根市中心的一個大廣場,非常熱鬧。
②漢斯(Hans,1455-1513)是丹麥的國王,1481年兼做瑞典的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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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司法官的遭遇
時間已經不早了。醉心于漢斯的朝代的司法官克那卜想要回家去。事情湊巧得很:他沒有穿上自己的套鞋,而穿上了幸運的套鞋。他向東街走去。不過,這雙套鞋的魔力使他回到300年前國王漢斯的朝代里去了,因此他的腳就踩著了街上的泥濘和水坑,因為在那個時代里,街道是沒有鋪石的。
“這真是可怕——臟極了!”司法官說。“所有的鋪道全不見了,路燈也沒有了!”
月亮出來還沒有多久,空氣也相當沉悶,因此周圍的一切東西都變成漆黑一團。在最近的一個街角里,有一盞燈在圣母像面前照著,不過燈光可以說是有名無實:他只有走到燈下面去才能注意到它,才能看見抱著孩子的圣母畫像。
“這可能是一個美術館,”他想,“而人們卻忘記把它的招牌拿進去。”
有一兩個人穿著那個時代的服裝在他身邊走過去了。
“他們的樣子真有些古怪,”他說。“他們一定是剛剛參加過一個化裝跳舞會。”
這時忽然有一陣鼓聲和笛聲飄來,也有火把在閃耀著。司法官停下步子,看到一個奇怪的游行行列走過去了,前面一整排鼓手,熟練地敲著鼓。后面跟著來的是一群拿著長弓和橫弓的衛士。行列的帶隊人是一位教會的首長。驚奇的司法官不禁要問,這場面究竟是為了什么,這個人究竟是誰?
“這是西蘭①的主教!”
“老天爺!主教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兒要這樣做?”司法官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不可能是主教!
司法官思索著這個問題,眼睛也不向左右看;他一直走過東街,走到高橋廣場。通到宮前廣場的那座橋已經不見了,他只模糊地看到一條很長的溪流。最后他遇見兩個人,坐在一條船里。
“您先生是不是擺渡到霍爾姆去?”他們問。
“到霍爾姆去?”司法官說。他完全不知道他在一個什么時代里走路。”我要到克利斯仙碼頭、到小市場去呀!”
那兩個人呆呆地望著他。
“請告訴我橋在什么地方?”他說。“這兒連路燈也沒有,真是說不過去。而且遍地泥濘,使人覺得好像是在沼澤地里走路似的!”
的確他跟這兩個船夫越談越糊涂。
“我不懂得你們波爾霍爾姆的土話!”他最后生氣地說,而且還把背掉向他們。他找不到那座橋,甚至連橋欄桿也沒有了。
“這里的情形太不像話!”他說。他從來沒有想到他的時代會像今晚這樣悲慘。
“我想我還是叫一輛馬車吧!”他想,可是馬車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一輛也看不見。”我看我還是回到皇家新市場去吧,那兒停著許多馬車;不然的話,我恐怕永遠走不到克利斯仙碼頭了。”
現在他向東街走去。當他快要走完的時候,月亮忽然出來了。
“我的天,他們在這兒搭了一個什么架子?”他看到東門的時候說。東門在那時代恰恰是在東街的盡頭。
最后他找到一個門。穿過這個門,他就來到我們的新市場,不過那時它是一片廣大的草地,草地上有幾簇灌木叢,還有一條很寬的運河或溪流在中間流過去。對面岸上有幾座不像樣的木柵,它們是專為荷蘭來的船長們搭起來的,因此這地方也叫做荷蘭草地。
“要么我現在看到了大家所謂的虛無鄉,要么我大概是喝醉了,”司法官嘆了口氣說。“這到底是什么呢?這到底是什么呢?”
他往回走,心中想自己一定是病了。他在街上一邊走,一邊更仔細地看看街上的房子。這大多數都是木房子,有許多還蓋著草頂。
“不成,我病了!”他嘆了一口氣。“我不過只喝了一杯混合酒!不過這已經夠使我醉了;此外拿熱鮭魚給我們下酒也的確太糟糕。我要向女主人——事務官的太太抗議!不過,假如我回去,把實際情況告訴他們,那也有點可笑,而且他們有沒有起床還是問題。”
他尋找這家公館,可是沒有辦法找到。
“這真可怕極了!”他叫起來。“我連東街都不認識了。一個店鋪也沒有。我只能看到一些可憐的破屋子,好像我是在羅斯基爾特或林斯德特一樣!哎呀,我病了!這沒有什么隱瞞的必要。可是事務官的公館在什么地方呢?它已經完全變了樣子;不過里面還有人沒睡。哎呀,我是病了!”
他走到一扇半開的門前,燈光從一個隙縫里射出來。這是那時的一個酒店——一種啤酒店。里面的房間很像荷爾斯泰因的前房②。有一堆人,包括水手、哥本哈根的居民和一兩個學者坐在里面。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他們對于這位新來的客人一點也不在意。
“請您原諒,”司法官對著向他走來的老板娘說,“我有點不舒服!您能不能替我雇一輛馬車,把我送到克利斯仙碼頭去?”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然后用德文和他講話。
司法官猜想她大概不會講丹麥文,因此把他的要求又用德文講了一遍。他的口音和他的裝束使得老板娘相信他是一個外國人。她馬上懂得了他有些不舒服,因此倒了一杯水給他喝。水很咸,因為那是從外邊井里取來的。
司法官用手支著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思索著在他周圍所發生的一些怪事情。
“這是今天的日歷嗎?”當他看到老板娘把一大張紙撕掉的時候,為了要打破沉寂,他說。
她不懂得他的意思,不過她把這張紙遞給了他。這是一張描繪訶龍城上空所常見的一種幻象的木刻。
“這是一張非常老的東西呀!”司法官說。他看到這件古物,感到非常高興。“您怎樣弄到這張稀有的古畫的?雖然它代表一個寓言,但是它是非常有趣的!現在人們把這些常見的幻象解釋成為北極光;可能它是由電光所形成的!”
坐在他身旁和聽他講話的人,都莫明其妙地望著他。其中有一位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摘下帽子,做出一種很莊嚴的表情,說:
“先生,足下一定是當代的一位大學者!”
“哦,豈敢!”司法官回答說,“我所了解的只不過是一知半解,事實上這些事情大家都應該知道的!”
“Modestia③是一種美德!”這人說。“不過我對于您的說法很覺得Mihisecusvidetur④;但我很希望能不下這個Judici-Um⑤。”
“請問我現在很榮幸地得以交談的這位先生是作何貴干?”司法官問。
“敝人是一個神學學士。”這人回答說。
這句回答對于司法官說來已經夠了,他的頭銜與他的服裝很相稱。他想,這一定是一個老鄉村教師——一位像我們在尤蘭⑥還能碰得見的怪物。
“此地的確并不是LOCUSDOCENDI⑦,”這人說。“但我希望足下多發表一點意見來啟發我們。足下的古典書籍一定讀得不少。”
“唔,不錯,”司法官說。“我是喜歡讀有用的古典著作的;不過我也喜歡讀近代的著作——只是《每日故事集》⑧是一本例外;老實講,這類書我們太多了。”
“《每日故事集》?”我們的學士問。
“是的,我指的是一般的流行小說。”
“原來如此!”這人微笑了一下,“這些書寫得很聰明,宮里的人都喜歡讀。皇上特別喜歡讀關于伊文及哥甸先生的傳奇。這書描寫亞瑟王及其圓桌騎士的故事。他常常跟大臣們把這故事作為談笑的資料⑨。”
“這本書我倒還沒有讀過!”司法官說,“這一定是海貝爾格所出版的一本新書了。”
“不對,”學士說,“這書并不是由海貝爾格出版的,而是由高得夫里·馮·格曼⑩出版的。”
“真的?他就是作者本人嗎?”司法官問。“這是一個很老的名字!這不也是丹麥第一個印刷所的名字嗎?”
“是的,他是我國印刷業的始祖。”這人回答說。
談話一直進行得還不壞。這時另外有一位開始談到從前流行過一兩年的瘟疫:他指的是1484年的那次瘟疫。司法官以為他是在談霍亂病,所以他們的談話還勉強可以進行下去。
1490年的海寇戰爭離那時還沒有多久,因此他們自然也要談到這個題目。他們說:英國的海盜居然從船塢里把船都搶走了。司法官親身經歷過1801年的事件,因此他也理直氣壯地提出反英的意見。除此以外,談話進行得可不太好:每一分鐘總有一次抬杠。那位了不起的學士不禁有些糊涂起來:司法官的最簡單的話語在他聽來不是顯得太粗魯,就是太荒唐。他們互相呆望著。事情一僵的時候,學士就講起拉丁文來。他以為這樣別人就可以懂得他的話了;不過事實上這一點用也沒有。
“現在您的感覺怎樣?”老板娘問,把司法官的袖子拉了一下。
現在他恢復了記憶力:在他剛才談話的時候,他把先前所發生的事情完全忘記了。
“我的天!我是在什么地方?”他說。他一想起這個問題就覺得頭昏。
“我得喝點紅葡萄酒!蜜酒和卜列門啤酒也好。”有一位客人說,“請您也來跟我們一起喝吧。”
這時兩個女孩子走進來了,其中一個戴著一頂有兩種顏色的帽子。她們倒出酒來,行了曲膝禮。司法官的背上冷了半截。“這是怎么一回事兒?”他說。但是他不得不和他們一起喝酒。他們對這位好先生非常客氣,弄得他簡直不曉得怎樣辦才好。有一個人說他醉了,他對這句話沒有絲毫的懷疑,他要求他們替他喊一輛“德洛西基”⑾來。于是大家就以為他在講莫斯科方言了。
他從來沒有跟這樣一群粗魯和庸俗的人混在一起過。
他想:這真叫人相信這個國家退化到野蠻時代了。“這真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時刻。”
不過,在這同時,他的靈機一動,想要鉆進桌子底下,偷偷地爬到門那兒溜出去。但是當他剛剛一爬到門口的時候,別人就發現了他的活動。大家抱住他的雙腳。這時,也算是他的運氣,他的一雙套鞋被拉掉了——因此整個的幻景也就消逝了。
司法官現在清楚地看見他面前點著一盞很亮的燈,燈后面有一幢大房子。他認識這房子和它周圍的別的房子。這就是我們大家所知道的東街。他躺在地上,雙腳正對著大門。看門人坐在他對面,在打盹。
“我的天!難道我一直是躺在街上做夢么?”他說。“是的,這是東街!真是光明快樂,豐富多采!可怕得很,那杯混合酒居然把我弄得那樣醉!”
兩分鐘以后,他坐進了一輛馬車,向克利斯仙碼頭馳去。
他把他剛才經歷過的不安和苦惱思索了一下,他不禁衷心地稱贊幸福的現實——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我們這個時代雖然缺點不少,比起他剛才進入的那個時代究竟好得多。
你看,司法官的想法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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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丹麥全國分做三大區,西蘭(Sjaelland)是其中的一區。
②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Schteswig-Holstein)是德國北部的一個州。荷爾斯泰因的前房是一種寬大的房間,里面的陳設全是些粗大的家具、箱子和柜子等。
③拉丁文,“謙虛”的意思。
④拉丁文,“不以為然”的意思。
⑤拉丁文,“判斷”的意思。
⑥尤蘭(Jutland)是丹麥的一個省份。
⑦拉丁文,“文教地區”的意思。
⑧《每日故事集》(Hverdagshistorierne)是丹麥作家Gyllembourg Ehrensvurd的第一部小說。
⑨亞瑟王的圓桌騎士是在歐洲流傳很廣的關于一群騎士的冒險故事。這兒是指丹麥國王漢斯與他的一個喜歡讀這故事的朝臣奧托·路德的一段對話。國王漢斯說:“這本書里所描寫的伊文和哥甸先生真是了不起的騎士,像這樣的騎士現在再也找不到了!”奧托·路德回答說:“如果還有像亞瑟王那樣的國王,當然可以找到像伊文和哥甸那樣的騎士的!'(見丹麥作家荷爾堡著《丹麥王國史》)
⑩這是漢斯王朝的丹麥第一個印刷匠。他在1495年出版的《丹麥詩韻》(Den Danske Rimkronike)是第一部用丹麥文印的書。
⑾“德洛西基”(Droshky)是過去俄國的一種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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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守夜人的故事
“咳,這兒有一雙套鞋!”守夜人說。“這一定是樓上的那位的套鞋。恰恰放在門邊!”
這位老實人倒是很想按按門鈴,把套鞋交給原主的,因為樓上的燈還是亮著。不過他不愿意把屋子里的人吵醒,所以就不這樣做了。
“穿上這樣一雙東西一定很暖和!”他說。“皮子是這樣柔軟!”鞋子恰恰適合他的腳。”這個世界也真是滑稽!現在可能已經在他溫暖的床上睡了,但是你相信他會睡嗎?他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呢。他真是一個幸福的人!他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他每天晚上總是去參加一個什么晚會。我希望我能像他,這樣我也可以成為一個幸福的人了!”
當他說出了他的愿望以后,他所穿上的這雙套鞋就立刻產生效果:這個守夜人在身體和思想方面就變成了那位。他現在是在樓上的房間里,手指間夾著一小張粉紅色的紙,紙上寫的是一首詩——親手寫的一首詩,因為人們在一生中誰都有過富有詩意的一瞬間。如果一個人把這一瞬間的思想寫下來,那么他就可說是在作詩了。下面是寫的詩:
“讓我發財吧!”
“讓我發財吧!”我祈禱過好幾次,
那時我不過是一兩尺高的孩子。
讓我發財吧!我要成一個軍官,
戴上羽毛,穿起制服,掛上寶劍。
后來我居然也當上了軍官,
可是很不幸,我一直沒有發財!
上帝呀,請您伸出援助的手來!
有天晚上——我是既幸福又年青,
一個七歲的姑娘吻了我的嘴唇,
因為我是一個擁有故事和童話的富人,
可是說到錢財,我仍然是窮得要命。
不過孩子對于童話卻非常歡迎,
所以我很富有,只是,唉,沒有錢,
我們的上帝清清楚楚知道這一點!
我仍向上帝祈禱:“讓我發財吧!”
那個七歲的姑娘現在已經長大。
她是那么美麗、聰明和善良;
唯愿她知道我心中對她的向往,
唯愿她對我好,像從前那樣。
但是我很窮,不敢對她表示:
這就是我們的上帝的意旨!
只要我發財,過得舒服和愉快,
我也就不在紙上寫下我的悲哀。
我熱戀的人啊,如果你對我了解,
請讀這首詩——它代表我的青春時代。
不過最好你還是對我不要了解,
因為我很窮,前途是一團漆黑——
愿我們的上帝祝福你!
是的,當一個人在戀愛的時候,他會寫詩的,不過頭腦清醒的人不至于把這種詩印出來罷了。這位是正在戀愛和窮困之中,而且他的戀愛還是一個三角——也可以說是一個打碎了的幸福的四角的一半。尖銳地感覺到自己的處境,因此他把頭靠著窗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街上那個窮苦的守夜人比我要快樂得多。他不知道我所謂的‘窮困’。他有一個家、一個老婆和許多孩子——他們為他的苦惱而流眼淚,為他的快樂而歡笑。啊!如果我能變成他,我會比現在要幸福得多,因為他的確比我幸福!”
在一瞬間,守夜人又恢復到守夜人的原狀。原來他是由于“幸運的套鞋”的魔力才變成的;我們已經知道他并不感到滿意,而情愿回復他的本來面目。因此守夜人又變成了守夜人。
“這真是一個丑惡的夢!”他說,“但是也夠滑稽。我覺得我曾經變成了樓上的,但這并不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我想念我的老婆和孩子們,他們這時正準備著大批的吻,要把我親個半死。”
他又坐下來,點點頭。這夢并不馬上在他的思想中消逝,因為他腳上仍然穿著那雙套鞋。這時天上有一顆流星滑落下來了。
“它落下來了!”他說。”但是落也落不完的,多著呢。我倒想更仔細地瞧瞧這些東西,特別是這一輪月亮,因為它不會從手里滑走的。我的女人經常替一位大學生洗衣服,那位大學生常常說,我們死了以后,就從這顆星飛到那顆星。這話并不可靠,不過,假如真是這樣,那倒也很妙。如果我能飛到那兒去,即使我的軀殼躺在樓梯上,我也不在乎。”
在這世界上,有些話我們說出來的時候,必須萬分謹慎,尤其是當我們穿上了”幸運的套鞋”的時候。請聽聽發生在守夜人身上的故事吧。
就我們人說來,我們差不多都知道蒸汽輸送東西是多么迅速;這種事我們已經在鐵道上或在海上的輪船中試驗過。但是跟光線的速度比起來,這不過只等于樹懶①的動作或蝸牛的爬行罷了。光比最快的駿馬還要快1900萬倍,可是電的速度更要快。死不過是我們心中所受到的一種觸電,被解放了的靈魂,騎在電的翅膀上,就可以遠走高飛。太陽只須八分和幾秒鐘就可以走完將近兩億里的路程。靈魂騎上電力,要走同樣的路程,只須幾秒鐘就夠了。就解放了的靈魂說來,各種行星之間的距離,不會比我們住在同一城市中的朋友的房子之間的距離大,甚至于還不會比住在近鄰的朋友的房子之間的距離大。不過在人間的世界里,除非我們像守夜人一樣穿上了“幸運的套鞋”,我們的心一觸電,我們就永遠跟身體分家了。
在幾秒鐘之內,守夜人走了72.8萬里,到月亮上面去了。我們知道,組成月球的物質比我們的地球要輕得多,而且還很柔軟,像剛下的雪一樣。他來到一群數不清的山組成的大環形山——我們早就在麥特勒博士②所繪的月球圖上看到這些環形山——他來到其中的一座山上。你也看到過的吧?在這一環大山當中,有一個像鍋一樣的深坑,它凹下去有八九里深。坑下面有一個城市。它的形狀很像裝在玻璃杯里的水中的蛋白;這兒的尖塔、圓屋頂和像船帆一樣的陽臺,浮在透明的、稀薄的空氣中,也是同樣地輕,同樣地白。我們的地球浮在他的頭上像一個火紅的大球。
他馬上看見了許多的生物。這些東西無疑就是我們所謂的“人類”了,不過他們的樣子跟我們顯然不同。他們也說一種語言,但是誰也不能指望守夜人的靈魂能夠聽懂。但是他居然聽懂了。
守夜人的靈魂懂得月球上居民的語言,而且懂得很透徹。關于我們的地球他們爭論了一番,他們懷疑地球上能不能住人,地球上的空氣對于聰明的月球上的居民說來一定是太厚,不適宜于居住。他們認為只是月球上才能有生物,而且月球才是最初人類所居住的地方。③
不過我們還是回到下界的東街去,看看守夜人的軀殼是怎樣吧。
他坐在樓梯上,一點生氣也沒有。他的晨星④已經從他的手里落下來了,他的一雙眼睛呆呆地盯著月亮,尋找他那個正在月亮里游覽的誠實的靈魂。
“現在是幾點鐘了,守夜人?”一個路過的人問。不過守夜人一聲也不回答。于是這人就輕輕地把他的鼻子揪一下,這使他失去了平衡。他的軀殼直直地倒下來——他死了。揪他鼻子的人這時感到非常害怕起來。守夜人是死了,而且也僵了。這事被報告上去,并且也經過了一番研究。第二天早晨這尸體被運到醫院里去。
如果這靈魂回來而到東街去找它的軀殼,結果又找不到,那可真是一樁有趣的笑話啦!很可能它會先到警察署去,隨后到戶口登記處去,因為在這些地方他可以登記尋找失物。最后它可能會找到醫院里去。不過我們也不必擔心,當靈魂自己處理自己事情的時候,它是很聰明的。使得靈魂愚蠢的倒是這具軀殼。
我們已經說過,守夜人的軀殼已經被抬到醫院里去了,而且還被運到洗滌間去了。人們在這兒要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先脫掉他的套鞋。這么一來,靈魂就回來了。它直接回到軀殼上來,這人馬上就活轉來了。他坦白地說這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你就是送給他兩塊錢,他也不愿意再嘗試這種事情。不過現在一切都已成了過去。
在這同一天,他得到許可離開醫院,不過他的套鞋仍然留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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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這是中、南美洲所產的一種動物。它的舉動遲鈍,常常待在樹上不動。
②麥特勒(Johan Heinrich von Madler,1794-1874)是德國的一位天文學家。
③這篇故事里關于月球上的事情是出于想象的,其實月球上沒有水和空氣,也沒有生物和居民。
④這是守夜人用的一種木棒,它的頭上有一顆木雕的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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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偉大的一刻、一次朗誦、一件極不平常的旅行
哥本哈根的每個居民都知道哥本哈根佛列得里克醫院的大門的樣子。不過,也許有少數不住在哥本哈根的人會讀到這個故事,所以我們不妨把它描寫一番。
醫院是用一排相當高的柵欄和街道隔開的。不過這些粗鐵桿之間的距離很寬,據說有些很瘦的實習醫生居然能從柵欄中擠出去,而在外面溜達一番。身體最不容易擠出去的一部分是腦袋。在這種情形下,小腦袋是幸運的了——這也是世界上常見的事情。作為一個介紹,這敘述已經夠了。
一個年輕的實習醫生——此人的頭腦從生理上說,是頗為偉大的——這天晚上恰巧值班。雨在傾盆地下著;不過,雖然有這種不便,他仍是想出去——哪怕出去一刻鐘也行。他覺得自己沒有把這事情告訴門房的必要,特別是他現在可以從柵欄中間溜出去。守夜人留下的那雙套鞋正放在那兒。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是一雙“幸運的套鞋”。像這樣的陰雨天,它們對他是很有用的,所以他就穿上了。現在的問題是:他能不能從這鐵柵欄中間擠出去,因為他從來沒有試過。現在他就站在這兒。
“我的天,我真希望能把頭擠出去!”他說。雖然他的頭非常笨重,但是他馬上就輕松愉快地把頭擠出去了。這大概是套鞋聽懂了他的愿望的緣故。不過現在他的身軀也得擠出去才成。然而這卻辦不到。
“噢,我太胖了!”他說。“我起初還以為我的腦袋最糟糕哩!現在我的身體卻擠不出去了。”
他現在又希望把頭縮回來,可是行不通。他只能自由地動動脖子,別的都辦不到,他當時的一個感覺是要發脾氣,接著他的心情就低落到了零點。“幸運的套鞋”造成這樣一個可怕的局面,而且不幸的是,他自己也沒有產生一個解脫自己的愿望。沒有。他只是想掙脫,結果是寸步難移。雨在傾盆地下著;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他的手又夠不到門鈴,那么他怎樣能獲得自由呢?他怕自己不得不在這兒待到第二天早晨。那時人們就可以去叫一個鐵匠來,把柵欄銼斷。不過這不是立即就可以辦到的。對面學校的男孩子不久就要起床,水手區的居民也將會到來,特別來看他被圈在枷里的樣子。這么一來,跑來看他的人比去年看角力比賽的人恐怕還要多了。
“哎呀!血沖進我的腦袋,我要發瘋了!是的,我要發瘋了!啊,我希望得到自由,那么我的頭痛也就可以好了。”
這句話他應該早點說才好。他剛一說出了他的想法,他的腦袋就自由了。他趕快往里跑,“幸運的套鞋”所造成的這番恐怖已經把他的頭弄昏了。
不過我們不要以為事情就這么完結。糟糕的事兒還在后面呢。
晚上過去了,第二天也接著過去了,誰也沒有來尋找這雙套鞋。
晚間加尼克街上的小劇場里有一個表演會,戲院里已經擠滿了人。在節目中有一個新詩朗誦的項目。我們聽吧。詩是這樣的:
姨媽①的眼鏡
我的祖母是出名的聰明,
在“古時候”她準會被燒焚②。
她知道古往今來的許多事情,
能看出下一年會有什么發生。
一直看到“第四十年”——真不簡單,
但她對于這事總是秘而不宣。
明年究竟有哪些事情重要?
一點也不錯,我都想知道:
我的命運、藝術、世事和國家,
但是我的祖母卻一言不發。
我只好逼她,這辦法倒生效:
她沉默一會,馬上就發牢騷。
這牢騷簡直等于對牛彈琴,
我是一個被她慣壞了的人!
“你的心愿這次我讓你滿足,”
她說,一面把眼鏡交給我。
“拿著它隨便到什么地方,
只要有許多上等人在場;
你可以隨便觀察什么人:
你看人只須用我的眼鏡。
相信我的話吧,他們顯出來
像攤在桌上被人玩的紙牌:
它們可以預言未來的事情。”
我說了聲謝謝,就跑去實驗,
但是,哪里有最多的人出現?
在朗利尼嗎?這兒容易傷風。
在東街嗎?咳!這兒泥濘太重!
在戲院嗎?這地方倒很愉快,
它晚間的節目演得很不壞。
我來了!讓我介紹我的姓名;
請準許我帶來姨媽的眼鏡
來瞧瞧你們——請不要走開!
我要看看你們像不像紙牌。
我憑紙牌預言我們時代的特點——
如果你們同意,你們就不必發言。
我感謝你們,我請你們吃飯,
我們現在可以來觀看觀看。
我要對你、我和王國作預言,
我們現在瞧瞧這紙牌上有什么出現。
(于是他戴上眼鏡。)
嗨,一點也不錯!我要大笑!
呀,假如你們能親眼瞧瞧!
這兒花牌的數目真是不少,
還有美人,完全是一整套。
那些黑東西就是黑桃和梅花,
——我現在要仔細地觀察一下。
我看到一位了不起的黑桃姑娘,
方塊賈克占據了她的整個思想。
這景象真使我感到陶醉!
這家的錢財有一大堆,
還有客人來自世界各地,
但我們不一定感到興趣。
至于國會?我們正有時間瞧瞧!
不過這類的事兒你將會讀到。
我多講話就會使報紙感到不安,
因為這樣我就打破了他們的飯碗。
至于劇院?它的創造?趣味?格調?
不,我不愿跟經理把關系弄糟。
至于我的前途?這是自己的事情,
咳,你知道,我對于它是多么關心!
我觀看——我不敢說出我看到了什么,
不過事情一發生你就會聽到結果。
我們在這兒哪一位是最幸運?
最幸運?我們可容易得出結論!
這就是……不對,這容易引起反感!
也很可能弄得許多人不安!
誰活得最長?這位先生,還是夫人?
不成,這不是可以隨便講的事情!
我作預言嗎?不好,不好,不好!
你看,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一開口就要得罪人,我真感到難辦!
我還不如瞧瞧他們的思想和信念,
憑我全套預言的本領,再作一次發現。
各位相信嗎?不,還是請各位發表意見。
各位心中有數:我們快要無結果而散。
你們都知道,我說的話全是無稽之談。
可尊敬的列位,我要告辭,
我要感謝你們的好意。
這首詩念得非常好,朗誦者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實習醫生也坐在聽眾之中。他似乎已經把他前天晚上的遭遇忘記得一干二凈。他還是穿著那雙套鞋,因為誰也沒有來尋找它們。
街上既然很臟,它們對他仍然很有用處。
他似乎很喜歡這首詩。詩中的意思使他感到興趣:他倒很想有這么一副眼鏡呢。也許,一個人把它戴上,就可以看出別人的內心吧。因此他覺得,能夠觀察出人的心,比起能推測來年所要發生的事故來要有趣得多。未來的事情遲早總會知道,而人的內心卻是永遠沒有辦法推測的。
“我現在倒想看看坐在前一排的那些紳士和淑女們:假如一個人真能夠直接進到他們心里去的話!是的,那一定是一個空洞,一種店鋪之類的東西。咳,在這店鋪里,我的眼睛可以痛快地張望一番!那位太太的心無疑地將會是一個大時裝店!這位太太的心是一個空店,但把它掃空一次也沒有什么害處。可是貨物齊全的店鋪大概也不少。啊,對了!”他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有一個店,里面全是頭等的貨色,不過它里面已經有了一個店員。這是它唯一的缺點!我從許多店里聽到這么一句話:‘請進來吧!’啊,我希望我可以走進去,像一個小小的思想鉆進心里去一樣!”
他這種思想馬上得到套鞋的反應。這位實習醫生立刻就不見了;他在前一排坐著的觀眾的心里開始做了一個不平常的旅行,他所經過的第一顆心是一位太太的心。但是他立刻就覺得他走進一個畸形軀體的治療所:在這里面醫生取下身上的石膏模子,改正身體的形態。他現在就在這樣的一個房間里,墻上掛著許多畸形肢腿的石膏模型。所不同的是,在治療所里,模型是在病人來了以后才鑄出來的;而在這顆心里,卻是在沒有病的人走了以后,才把這些模型鑄出來和保存下來,因為這都是一些女朋友的模型——她們在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缺陷都在這兒保存了下來。
他馬上又鉆進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心里去。但是他覺得這顆心像一座神圣的大教堂;神龕里有一個純潔的白鴿子在飛翔。他很自然地想跪下來,但是卻不得不走開,到另一顆心里面去。他仍然能聽到教堂琴樓里的琴聲,同時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一個更好、更新的人。他覺得自己并不是沒有資格走進第二個圣殿里去——這是一個蹩腳的頂樓,里面住著一個生病的母親。溫暖的太陽光從窗子射進來,美麗的玫瑰花在屋頂上的一個小木箱里對她點著頭,兩只天藍色的小鳥在唱著兒時的歡樂的歌,這時生病的母親正在為她的女兒祈福。
現在他匍匐地爬進一個屠夫的擺滿了東西的店里去。他所看到的只是肉,什么別的東西也沒有。這是一位有錢有勢的紳士的心,他的名字可以在名人錄里找得到。
現在他鉆進這位紳士的太太的心里去:這顆心是一個東倒西歪的舊鴿子籠。丈夫的肖像被當做一個風信鴿來使用。它安裝在門上——這門隨著丈夫的轉動而開合。
于是他走進了一個全是鏡子的小室——像我們常常在羅森堡宮殿中所看到的那種小室。不過這些鏡子可以把形象放得特別大。在地中央,像__喇嘛一樣,坐著房主人的渺小的”我”。他在欣賞著自己的偉大。
隨后他覺得好像走進了一個裝滿了尖針的小針盒。他想:“這一定是一位老小姐的心了!”可是事實上并不是如此。這是一位戴著許多勛章的年輕軍官——一個所謂好心腸的聰明人。
當這位實習醫生從頭排最后一個人的心里鉆出來的時候,他頗感到有些兒混亂。他沒有辦法集中思想,他以為這是因為他的幻想太豐富,才會這樣胡思亂想。
“我的老天爺!”他嘆了一口氣,“我一定快要發瘋了。這兒熱得要命:血都涌向我的腦子里來了!”這時,他忽然記起了頭天晚上的事情:他的腦袋怎樣被嵌在醫院的柵欄的兩根鐵柱子中間,拔不出來。
“我的病一定是這樣得來的,”他想。“我一定要早點想個辦法。洗一次俄國澡可能有好處。我希望自己現在就躺在浴室最高的一層板上。”
馬上他就躺在蒸氣浴室的高板子上;不過他是穿著衣服、皮鞋和套鞋躺在那兒的。熱烘烘的水點從天花板上滴到他的臉上。
“唏!”他叫起來,同時跳下來去洗淋浴。
侍者看見這樣一位衣服整齊的人去洗淋浴,不禁大笑起來。
這位實習醫生的神智還相當清楚,他說:“我為了打賭才這樣做呀!”當他回到房間里去以后,他在頸項上貼了一塊膏藥,在背上也貼了一塊膏藥,想把他的瘋狂吸收掉。
第二天早晨他感到背上非常酸痛——這就是他從“幸運的套鞋”那兒得到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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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這首打油詩的標題是說姨媽(Moster)的眼鏡,但詩中卻又說是祖母(Bed-Stemoder)的眼鏡。大概安徒生信手寫來,把主題忘記了。
②在歐洲封建時代,巫婆被認為是魔鬼的使者,常常被放在柴堆上燒死。這兒是說,祖母太聰明了,會被人認為是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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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位錄事的變化
那個守夜人,我們一定還沒有忘記掉;他忽然記起了自己曾經看到、并且送進醫院里去的那雙套鞋。他現在來要把它們取走。不過,那位既不接收它們,而街上也沒有任何人認領。所以他只好把它們送到警察署去。
“這倒很像我的一雙套鞋,”一位錄事先生看到這雙無人認領的東西時說。于是他把它們放在他自己的一雙套鞋旁邊。
“恐怕只有比鞋匠還銳利的眼睛才能把這兩雙套鞋區別開來。”
“錄事先生,”一個聽差的說,手中拿著幾張文件。
錄事掉過身來,跟這人說了幾句話。他說完了以后,又掉過身來再看看這雙套鞋。這時他就認不清究竟左手的一雙是他的呢,還是右手的一雙是他的。
“那打濕了的一雙一定是我的,”他想。但是他的想法錯了,因為這是“幸運的套鞋”。難道警察就不會把東西弄錯嗎?他把套鞋穿上,在衣袋里塞了幾份文件,在脅下也夾了幾份文件——因為他要帶回家去讀,以便摘出其中的要點。但是今天是星期天的早晨,而且天氣很好。他想,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園去散散步,對于身體是有好處的。因此他就去了。
你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出這樣一個安靜和勤快的年輕人。我們很愿意叫他去散散步。他坐的時間太長,散散步對他是有好處的。起初他只是邁著步子,什么東西也不想,所以這雙套鞋就沒有機會來施展它的魔力了。
他在路上遇見一個熟人——一個年輕的詩人。這詩人告訴他說,他明天就要開始一個夏季旅行。
“咳,你又要走了嗎?”錄事說。“你是一個多么幸福和自由的人啊!你想到什么地方去就到什么地方去。像我們這樣的人腳上都拖著鏈子。”
“而這鏈子是系在面包樹上的!”詩人回答說。“但是你不須為將來擔憂。等你老了,你就可以領到養老金呀!”
“比較起來,還是你痛快,”錄事說。“坐下來寫詩一定是極愉快的事情。大家都恭維你,同時你也是你自己的主人。啊,天天坐著背些法院里的瑣碎文件,你試試看!”
詩人搖了搖頭;錄事也搖了搖頭;每個人都保留著自己的意見。他們就這樣分手了。
“詩人們都是一批怪人!”錄事說。“我倒也希望進入到他們的境界里——自己也做一個詩人!我肯定不會像他們一樣,光寫些發牢騷的詩。對于一個詩人說來,今天是一個多么美麗的春天日子啊!空氣是意外地新鮮,云彩是那么美麗,花木發出多么香的氣息!是的,幾年來我沒有過像現在這一忽兒的感覺。”
我們已經知道,他成了一個詩人。這個改變的過程并不是很突然的;如果人們以為詩人跟別的人不同,那是很愚蠢的想法。在普通人當中,有許多人的氣質比那些公認的詩人還更富有詩意呢。他們的差別是,詩人有更強的理智記憶力:他能牢牢地保持住感情和思想,直到它們清楚明白地形成字句為止,一般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不過從一個平常的氣質轉變為一個天才,無論如何要算得是一個轉變過程。錄事現在就在經歷這個過程。
“多么醉人的香氣呵!”他說。“這真叫我想起洛拉姑姑家的紫羅蘭來!是的,那是當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聞到的!天啦,我好久沒有想到這件事情!善良的老小姐!她住在交易所后面。不管冬天的氣候是怎樣寒冷,她總是在水里培養一根枝條和幾根綠芽。當我把一個熱銅板貼在結了冰花窗的玻璃上來融化出一個視孔的時候,看見她的紫羅蘭盛開了。這是一個可愛的景象。外面的運河上,船只都凍結在冰里,船員們都離去了;只有一只尖叫的烏鴉是唯一留下的生物。后來,當春風吹起的時候,一切又活躍起來了。人們在歡呼和喊聲中把冰層打開了;船也上了油,桅桿也配上了索具,于是它們便向海外的國家開去。但是我仍然留在這兒,而且永遠留在這兒,坐在警察署里,讓別人好領取護照到外國去旅行。這就是我的命運。啊,這就是生活!”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但是他忽然又停住了,“我的天老爺!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思想和感覺!這一定是春天的氣息在作怪!它既使人激動,又使人感到愉快!”
他把手伸到衣袋里掏出文件。“這些東西現在可以分分我的心,”他說,同時讓自己的眼睛在第一頁上溜。“西格卜麗思夫人——五幕悲劇,”他念著。“這是怎么一回事?這還是我親手寫的字呢。難道我寫了這部悲劇嗎?散步場上的陰謀;或者,懺悔的日子——歌舞喜劇。我從什么地方弄到這些東西呢?一定是別人放進我的衣袋里的。現在又有一封信!”
是的,這是劇院的經理寫來的。劇本被拒絕了,而且信里的字眼也很不客氣。
“哼!哼!”錄事說,同時在一個凳子上坐下來。他的思想是那么活躍,他的心是那么溫柔。他不自覺地扯下長在近旁的一朵花。這是一朵很普通的小雛菊。一個植物學家要花幾堂課才能對我們講得清楚的東西,這朵花只須一分鐘就解釋清楚了。它講出它出生的經過,它講出太陽光的力量——太陽光使它細巧的葉兒展開,發出香氣。于是他想起了生活的斗爭;這斗爭也同樣喚醒我們胸中的情感。陽光和空氣都是花兒的愛人,不過陽光是更被愛的一位。它把面孔掉向陽光,只有當陽光消逝了的時候,花兒才卷起葉子,在空氣的擁抱中睡過去。
“只有陽光才使我顯得漂亮!”花兒說。
“但是空氣使你呼吸!”詩人的聲音低語著。
他身旁站著一個小孩子,用一根棍子在一條泥溝里敲打,弄得幾滴泥水濺到樹枝上去了。于是錄事就想到,水滴里幾百萬看不見的微生物也必定被濺到空中去了。依照它們體積的比例,它們的情形也正像我們人類被扔到高空中的云塊里去一樣。當錄事想到這一點,以及他的思想中所起的整個變化的時候,他就微笑了。
“我是在睡覺,同時也是在做夢!一個人很自然地做起夢來,而同時又知道這是一場夢——這該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啊!我希望明天醒來以后,還能把這一切記得清清楚楚。我有一種稀有的愉快的感覺。我現在什么東西都看得清楚!我覺得自己的頭腦非常清醒!不過,我知道,明天如果我能記得某些情景的話,我一定會覺得這是幻想;但是我已經親身體驗過,一切聰明和美麗的東西,正如妖精藏在地底下的錢一樣,人們只能在夢中聽到和談到。當一個人得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是豪華和富貴的;不過在陽光下檢查一下,它們就只是石頭和干枯的葉子罷了。啊!”
他嘆了一口氣,頗有點牢騷的情緒。他把在樹枝間跳躍著的、唱著歌的幾只小鳥兒凝望了一陣,說:“它們比我幸福得多。飛翔是一種愉快的藝術。那些生而就能飛的動物真是幸運!是的,如果我會變成任何東西的話,我就希望變成這樣一只百靈鳥!”
不一會兒他的上衣后裾和袖子就聯到一起,變成一雙翅膀了。他的衣服變成了羽毛,套鞋變成了雀爪。他親眼看到這變化的過程,他內心里不禁大笑起來。“唔,我現在知道了,我是在做夢,不過以前我從來沒有夢得這么荒唐。”于是他飛到那些綠枝間去,唱起歌來。但是他的歌聲中沒有詩,因為他詩人的氣質現在已經沒有了。這雙套鞋,像一個辦事徹底的人一樣,在一個固定的時間里只做一件事情。他希望做一個詩人,他就成了一個詩人了。現在他希望做一只小鳥;但是既然成了一只鳥,他以前的特點就完全消失了。
“這也真夠滑稽!”他說。”白天我坐在警察署的枯燥乏味的公文堆里,夜間我就夢見自己在飛來飛去,成了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園里的一只百靈鳥。一個人倒真可以把這故事寫成一部通俗的喜劇呢。”
現在他飛到草地上來了。他把頭掉向四邊望,同時用嘴啄著一根柔軟的草梗。草梗與他的身體相比,似乎和北非洲棕櫚樹枝的長短差不多。
這一切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他的四周馬上又變成了漆黑的夜。他似乎覺得有一件巨大的物體落到頭上來——這是水手住宅區的一個孩子向這只百靈鳥頭上拋過來的一頂大帽子。一只手伸進帽子里來了,把錄事的背和翅膀抓住,弄得他不得不唧唧喳喳地叫起來。他感到一陣驚恐的時候,大聲地叫道:
“你這個無禮的混蛋!我是警察署的書記呀!”
可是這聲音在孩子的耳中聽來只不過是一陣“唧唧!喳喳!”罷了。他在鳥兒的嘴上敲了兩下,帶著他走了。
在一個小巷里小孩碰見另外兩個孩子。這兩個人,就出身說,是屬于受過教養的那個階級的;可是就能力講,他們是屬于學校中最劣的一等。他們花了八個銀毫把這只小鳥買走了。因此這位錄事就被帶回到哥本哈根,住進哥得街上的一個人家里去。
“幸好我是在做夢,”錄事說,“否則我就真要生氣了。起先我是一個詩人,現在我卻成了一只百靈鳥!是的,這一定是詩人的氣質使我轉變成為這只小動物的。這也真算是倒霉之至,尤其當一個人落到小孩子手中去了的時候。我倒希望知道這會得到一個什么結果呢。”
孩子把他帶到一個非常漂亮的房間里去。一個微笑著的胖太太向他們走來。她把這只百靈鳥叫做一只普通的田野小鳥,不過當她看到他們把它帶來的時候,她并不感到太高興。她只讓這小鳥在這兒待一天,而且他們還得把它關進窗子旁的那只空籠子里去。
“也許它能逗得波貝高興一下吧,”她繼續說,望著一只大綠鸚鵡笑了一下。這鸚鵡站在一個漂亮銅籠子里的環子上,洋洋得意地蕩來蕩去。
“今天是波貝的生日,”她天真地說,“因此應該有一個普通的田野小鳥來祝賀他。”
波貝一句話也不回答;他只是驕傲地蕩來蕩去。不過一只美麗的金絲鳥——他是去年夏天從他溫暖芬芳的祖國被帶到這兒來的——開始高聲地唱起來。
“多嘴的!”太太說,馬上把一條白手帕蒙在籠子上。
“唧唧!吱吱!”雀子嘆了一口氣,”她又在大發雷霆。“嘆了這口氣以后,他就不再做聲了。
錄事——或者引用太太的話,一只田野的小鳥——是關在靠近金絲鳥的一個雀籠里,離鸚鵡也不遠。波貝所會說的唯一的人話——而且這話聽起來也很滑稽——是:“來吧,讓我們像一個人吧。”他所講的其他的話語,正如金絲鳥的歌聲一樣,誰也聽不懂。只有變成了一只小鳥的這位錄事,才能完全聽懂他的朋友的話語。
“我在青翠的棕櫚樹下飛,我在盛開的杏樹下飛!”金絲鳥唱著。“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在美麗的花朵上飛,在風平浪靜的海上飛——那兒有植物在海的深處波動。我也看見許多可愛的鸚鵡,他們講出許多那么長、那么有趣的故事。”
“這都是一些野鳥,”鸚鵡回答說。“他們沒有受過教育。來吧,讓我們像一個人吧——為什么不笑呢?如果太太和所有的客人們都能發笑,你也應該能發笑呀。對于幽默的事情不能領會,這是一個很大的缺點。來吧,讓我們像一個人吧。”
“你記得那些美麗的少女在花樹下的帳篷里跳舞嗎?你記得那些野生植物的甜果子和清涼的果汁嗎?”
“啊,對了!”鸚鵡說,“不過我在這兒要快樂得多。我吃得很好,得到親熱的友情。我知道自己有一個很好的頭腦,我再也不需要什么別的東西了。讓我們像一個人吧!你是人們所謂的一個富有詩意的人,但是我有高深的學問和幽默感。你有天才,可是沒有理智。你唱著你那一套自發的高調,弄得人頭昏腦漲,難怪人家要打你。人家卻不能這樣對待我,因為他們付出了更高的代價才得到我呀。我可以用我的尖嘴引起他們的重視,唱出一個‘味茲!味茲!味茲!’的調子!來吧,現在讓我們像一個人吧!”
“呵,我溫暖的、多花的祖國呵!”金絲鳥唱著。“我歌頌你的青翠的樹林,我歌頌你的安靜的海灣——那兒的樹枝吻著平滑如鏡的水面。我歌頌我的一些光彩的兄弟和姊妹的歡樂——他們所在的地方長著‘沙漠的泉水’①!”
“請你不要再唱這套倒霉的調子吧!”鸚鵡說。“唱一點能夠叫人發笑的東西呀!笑聲是智力發達的最高表現。你看看一只狗或一匹馬會不會笑!不,它們只會哭;只有人才會笑。哈!哈!哈!”波貝笑起來,同時又說了一句老話:“讓我們像一個人吧。”
“你這只灰色的丹麥小雀子,”金絲鳥說,“你也成了一個俘虜!你的森林固然是很寒冷的,但那里面究竟還有自由呀。快飛走吧!他們剛好忘記關你的籠子;上面的窗子還是開著的呀。飛走吧!飛走吧!”
錄事就這樣辦了,他馬上飛出籠子。在這同時,隔壁房間半掩著的門嘎吱地響了一下,一只家貓目光閃閃地偷偷走了進來,在他后面追趕。金絲鳥在籠里激動地跳著,鸚鵡拍著翅膀,同時叫著:”讓我們像一個人吧。”錄事嚇得要死,趕快從窗子飛出去,飛過一些屋子和許多街道。最后他不得不休息一會兒。
對面的一幢房子他似乎很面熟。它有一個窗子是開著的,所以他就飛進去了。這正是他自己的房間,便在桌子上棲息下來。
“讓我們像一個人吧!”他不知不覺地仿著鸚鵡的口氣這樣說了。在這同時,他恢復到他錄事的原形。不過他是坐在桌子上的。
“我的天老爺!”他叫了一聲,”我怎么到這兒來了,睡得這么糊涂?我做的這場夢也真夠混亂。這全部經過真是荒唐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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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仙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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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幸運的套鞋所帶來的最好的東西
第二天大清早,當錄事還躺在床上的時候,有人在他的門上輕輕地敲了幾下。這是住在同一層樓上的一位鄰居。他是一個研究神學的學生。他走進來了。
“把你的套鞋借給我穿穿好嗎?”他說,“花園里很潮濕,但是太陽卻照得非常美麗。我想在那兒抽幾口煙。”
他穿上了套鞋,馬上就到花園里去了。這兒只長著一棵李樹和一棵梨樹。就是這樣一個小花園,在哥本哈根也是一件了不起的東西。
學生在小徑上走來走去。這正是6點鐘的時候。街上已經響起了郵差的號角聲。
“啊,游歷!游歷!”他叫出聲來。“這是世界上一件最快樂的事情!這也是我的最高愿望,我的一些煩惱的感覺,也就可以沒有了。可是要游歷必須走得很遠!我很想去看看美麗的瑞士,到意大利去旅行一下,和——”
是的,很幸運,套鞋馬上就發生了效力,否則他可能還想得更遠,也使我們想得更遠。他現在在旅行了。他和其他八位旅客緊緊地偎在一輛馬車里,到達了瑞士的中部。他有點兒頭痛,脖子也有點兒酸,腳也在發麻,因為套鞋把兩只腳弄得又腫又痛。他是處在一個半睡半醒的狀態之中。他右邊的衣袋里裝著旅行支票,左邊的衣袋里放有護照,胸前掛著一個小袋,里面緊緊地縫著一些金法郎,他每次睡著的時候,就夢見這三樣財產之中有一件被人扒走了。于是他就像在發熱似的驚醒過來:他的第一個動作是用手做了一個三角形的姿勢:從左摸到右,再摸到他的胸前,看看他的這些財產是不是還存在。雨傘、帽子和手杖在他頭頂上的行李網里搖來搖去,幾乎把人們的注意力從那些動人的風景吸引走了。
他望著窗外的風景,心里唱出至少一位我們認識的詩人曾經在瑞士唱過的、但是還沒有發表過的歌來:
這風景很優美,正合我的心愿,
在這座可愛的勃朗峰①的面前。
待在這兒欣賞欣賞,很是痛快,
假如你帶著足夠的錢到這兒來。
周圍的大自然是偉大、莊嚴、深沉的。杉樹林看起來像長在深入云霄的石崖上的石楠花簇。現在開始下雪了,風吹得很冷。
“噢!”他嘆了一口氣,“如果我們在阿爾卑斯山的另一邊,氣候就應該是夏天了,同時我也可以把我的旅行支票兌出錢來了;我老是為這張紙擔憂,弄得我不能享受瑞士的風景。啊,我希望我現在是在山的另一邊!”
他馬上就在山的另一邊的意大利境內了——在佛羅倫薩和羅馬之間。夕陽照耀下的特拉西門涅湖②,看起來像是青翠的群山中一泓金色的溶液。漢尼拔在這兒打敗了佛拉米尼烏斯,葡萄藤在這兒伸出綠枝,安靜地互相擁抱著;路旁一叢芬芳的桂樹下有一群可愛的、半裸著的孩子在放牧一群黑炭一般的豬。假如我們能把這風景描繪出來,大家一定要歡呼:“美麗的意大利!”但是這位神學學生和馬車里的任何客人都沒有說出這句話。
有毒的蒼蠅和蚊蚋成千成萬地向車里飛來。他們用桃金娘的枝條在空中亂打了一陣,但蒼蠅照舊叮著他們。車里沒有一個人的臉不發腫,不被咬得流血。那幾匹可憐的馬兒,看起來簡直像死尸。蒼蠅蜂擁似的叮著它們。只有當車夫走下來,把這些蟲子趕掉以后,情況才好轉了幾分鐘。
現在太陽落下來了。一陣短促的、可是冰涼的寒氣透過了整個的大自然。這一點也不使人感到痛快,不過四周的山丘和云塊這時染上了一層最美麗的綠色,既清爽,又光潔——是的,你親眼去看一下吧,這會比讀游記要好得多!這真是美,旅行的人也都體會到這一點,不過——大家的肚皮都空了,身體也倦了,每一顆心只希望找一個宿夜的地方。但是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大家的心思都花在這個問題上,而沒有去看這美麗的大自然。
路伸向一個橄欖林:這使人覺得好像是在家鄉多結的柳樹之間經過似的。正在這塊地方有一座孤零零的旅店。有一打左右的殘廢的乞丐守在它面前。他們之中最活潑的一位看起來很像饑餓之神的、已經成年的長子。其余的不是瞎子就是跛子,所以他們得用手來爬行。另外有些人手臂發育不全,手上連手指也沒有。這真是一群穿上了襤褸衣服的窮困的化身。
“老爺,可憐可憐窮人吧!”他們嘆息著,同時伸出殘廢的手來。
旅店的老板娘,打著一雙赤腳,頭發亂蓬蓬的,只穿著一件很臟的緊身上衣,來接待這些客人進來。門是用繩子系住的;房間的地上鋪著磚,可是有一半已經被翻起來了。蝙蝠在屋頂下面飛,而且還有一股氣味——
“好吧,請在馬廄里開飯吧!”旅客中有一位說,“那兒人們起碼可以知道他所呼吸的是什么東西。”
窗子都大開著,好讓新鮮空氣流進來,不過,比空氣還要快的是伸進來的一些殘廢的手臂和一個老不變的聲音:“老爺,可憐可憐窮人吧!”墻上有許多題詞,但一半以上是對“美麗的意大利”不利的。
晚飯開出來了。這是一碗清水淡湯,加了一點調味的胡椒和發臭的油。涼拌生菜里也是這同樣的油。發霉的雞蛋和烤雞冠算是兩樣最好的菜。就連酒都有一種怪味——它是一種可怕的混合物。
晚間大家搬來一堆箱子放在門后擋著門,并且選出一個人來打更,好使其余的人能睡覺。那位神學學生就成了更夫。啊,這兒是多么沉悶啊!熱氣在威逼著人,蚊蚋在嗡嗡地叫,在刺著人。外邊的窮人們在夢中哭泣。
“是的,游歷是很愉快的,”神學學生嘆了一口氣說,“我只希望一個人沒有身軀!我希望身軀能躺著不動,讓心靈去遨游!無論我到什么地方去,我總覺得缺乏一件什么東西,使我的心不快——我所希望的是一件比此刻還要好的什么東西。是的,某種更美好的東西——最好的東西。不過這在什么地方呢?這究竟是什么呢?在我心里,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東西:我想要達到一個幸運的目的——一個最幸運的目的!”
他一說完這話,就回到自己的家里來了。長長的白窗簾掛在窗上,屋子中央停著一具漆黑的棺材。他是在死的睡眠中,在這棺材里面,他的愿望達到了:他的身軀在休息,他的精神在遨游。索龍③曾說過:任何人在還沒有進棺材以前,不能算是快樂的。這句話現在又重新得到了證實。
每具尸體是一個不滅的斯芬克斯④。現在躺在我們面前這個黑棺材里的斯芬克斯所能講的也不外乎活人在兩天前所寫下的這段話:
堅強的死神呵!你的沉默引起我們的害怕,
教堂墓地的墳墓是您留下的唯一記號。
難道我的靈魂已經從雅各的梯子跌下,
只能在死神的花園⑤里變成荒草?
世人看不見我們最大的悲凄!
啊你!你是孤獨的,一直到最后。
這顆心在世上所受到的壓力,
超過堆在你的棺材上的泥土!
這屋子里有兩個人影在活動。她們兩人我們都認識:一位是憂慮的女神,一位是幸運的使者。她們在死人身上彎下腰來察看。
“你看到沒有?”憂慮的女神說,“你的套鞋帶給了人間什么幸福?”
“最低限度它把一項持久的好處帶給在這兒睡著的人。”幸運的使者說。
“哦,你錯了!”憂慮的女神說,“他是自動去的,死神并沒有召他去。他還沒有足夠的精神力量去完成他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任務!我現在要幫他一點忙。”
于是她把他腳上的那雙套鞋拉下來。死的睡眠因而也就中止了。這位復蘇的人站起來。憂慮的女神走了,那雙套鞋也不見了;無疑地,她認為這雙套鞋是她自己的財產。
安徒生童話故事:堅定的錫兵
從前有二十五個錫做的兵士,他們都是兄弟,因為都是從一根舊的錫湯匙鑄出來的。他們肩上扛著毛瑟槍①,眼睛直直地向前看著。他們的制服一半是紅的,一半是藍的,非常美麗。他們呆在一個匣子里。匣子蓋被一揭開,他們在這世界上所聽到的第一句活是:“錫兵!”這句話是一個小孩子喊出來的,他拍著雙手。這是他的生日,這些錫兵就是他所得到的一件禮物。他現在把這些錫兵擺在桌子上。
每個兵都是一模一樣的,只有一個稍微有點不同,他只有一條腿,因為他是最后鑄出的,錫不夠用了!但是他仍然能夠用一條腿堅定地站著,跟別人用兩條腿站著沒有兩樣,而且后來最引人注意的也就是他。
在他們立著的那張桌子上,還擺著許多其他的玩具,不過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件東西是一個紙做的美麗的宮殿。從那些小窗子望進去,人們一直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廳。大廳前面有幾株小樹,都是圍著一面小鏡子立著的——這小鏡子算是代表一個湖。幾只蠟做的小天鵝在湖上游來游去;它們的影子倒映在水里。這一切都是美麗的,不過最美麗的要算一位小姐,她站在敞開的宮殿門口。她也是紙剪出來的,不過她穿著一件漂亮的布裙子。她肩上飄著一條小小的藍色緞帶,看起來仿佛像一條頭巾,緞帶的中央插著一件亮晶晶的裝飾品——簡直有她整個臉龐那么大。這位小姐伸著雙手——因為她是一個舞蹈藝術家。她有一條腿舉得非常高,弄得那個錫兵簡直望不見它,因此他就以為她也象自己一樣,只有一條腿。
“她倒可以做我的妻子呢!”他心里想,“不過她的派頭太大了。她住在一個官殿里,而我卻只有一個匣子,而且我們還是二十五個人擠在一起,恐怕她是住不慣的。不過我倒不妨跟她認識認識。”
于是他就在桌上一個鼻煙壺后面平躺下來。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到這位漂亮的小姐——她一直是用一條腿站著的,絲毫沒有失去她的平衡。
當黑夜到來的時候,其余的錫兵都走進匣子里去了,家里的人也都上床去睡了。玩偶們這時就活躍起來,它們互相“訪問”,鬧起“戰爭”來,或是開起“舞會”來。錫兵們也在他們的匣子里吵起來,因為他們也想出來參加,可是揭不開蓋子。胡桃鉗翻起筋斗來,石筆在石板上亂跳亂叫起來。這真像是魔王出世,結果把金絲鳥也弄醒了。她也開始發起議論來,而且出口就是詩。這時只有兩個人沒有離開原位:一個是錫兵,一個是那位小小的舞蹈家。她的腳尖站得筆直,雙臂外伸。錫兵也是穩定地用一條腿站著的,他的眼睛一忽兒也沒有離開她。
忽然鐘敲了十二下,于是“碰”!那個鼻煙壺的蓋子掀開了。可是那里面并沒有鼻煙,卻有一個小小的黑妖精——這鼻煙壺原來是一個偽裝。
“錫兵!”妖精說,“請你把你的眼睛放老實一點!”
可是錫兵裝做沒有聽見。
“好吧,明天你瞧吧!”妖精說。
第二天早晨,小孩們都起來了。他們把錫兵移到窗臺上。不知是那妖精在搞鬼呢,還是一陣陰風在作怪,窗忽然開了。錫兵就從三樓一個倒栽蔥跌到地上。這一跤真是跌得可怕萬分!他的腿直豎起來,他倒立在他的鋼盔中。他的刺刀插在街上的鋪石縫里。
保姆和那個小孩立刻下樓來尋找他。雖然他們幾乎踩著了他的身體,可是他們仍然沒有發現他。假如錫兵喊一聲“我在這兒!”的話,他們也就看得見他了。不過他覺得自己既然穿著軍服,高聲大叫,是不合禮節的。
現在天空開始下雨了,雨點越下越密,最后簡直是大雨傾盆了。雨停了以后,有兩個野孩子在這兒走過。
“你瞧!”一個孩子說,“這兒躺著一個錫兵。我們讓他去航行一番吧!”
他們用一張報紙折了一條船,把錫兵放在里面。錫兵就這么沿著水溝順流而下。這兩個孩子在岸上跟著他跑,拍著手。天啊!溝里掀起了一股多么大的浪濤啊!這是一股多么大的激流啊!下過一場大雨畢竟不同。紙船一上一下地簸動著,有時它旋轉得那么急,弄得錫兵的頭都昏起來。可是他站得很牢,面色一點也不變,肩上扛著毛瑟槍,眼睛向前看。
忽然這船流進一條很長很寬的下水道里去了。四周一片漆黑,仿佛他又回到他的匣子里去了。
“我倒要看看,究竟會流到什么地方去?”他想。“對了,對了,這是那個妖精在搗鬼。啊!假如那位小姐坐在船里的活,就是再加倍的黑暗我也不在乎。”
這時一只住在下水道里的大耗子來了。
“你有通行證嗎?”耗子問。“把你的通行證拿出來!”
可是錫兵一句話也不回答,只是把自己手里的毛瑟槍握得更緊。
船繼續往前急駛,耗子在后面跟著。乖乖!請看他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他對干草和木頭碎片喊著:“抓住他!抓住他!他沒有留下過路錢!他沒有交出通行證來看!”
可是激流非常湍急。在下水道盡頭的地方,錫兵已經可以看得到前面的陽光了。不過他又聽到一陣喧鬧的聲音——這聲音可以把一個膽子大的人都嚇倒。想想看吧:在下水道盡頭的地方,水流沖進一條寬大的運河里去了。這對他說來是非常危險的,正好象我們被一股巨大的瀑布沖下去一樣。
現在他已流進運河,沒有辦法止住了。船一直沖到外面去。可憐的錫兵只有盡可能地把他的身體直直地挺起來。誰也不能說,他曾經把眼皮眨過一下。這條船旋轉了三四次,里面的水一直漫到了船邊,船要下沉了。直立著的錫兵全身浸在水里,只有頭伸在水外。船漸漸地在下沉,紙也慢慢地松開了。水現在已經淹到兵士的頭上了……他不禁想起了那個美麗的、嬌小的舞蹈家,他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了。這時他耳朵里響起了這樣的話:
沖啊,沖啊,你這戰士,
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現在紙已經破了,錫兵也沉到了水底。不過,正在這時候,一條大魚忽然把他吞到肚里去了。
啊,那里面是多么黑暗啊!比在下水道里還要糟,而且空間是那么狹小!不過錫兵是堅定的。就是當他直直地躺下來的時候,他仍然緊緊地扛著他的毛瑟槍。
這魚東奔西撞,做出許多可怕的動作。后來它忽然變得安靜起來。接著一道象閃電似的光射進它的身體。陽光照得很亮,這時有一個人在大聲叫喊,“錫兵!”原來這條魚已經被捉住,送到市場里賣掉,帶進廚房里來,而且女仆用一把大刀子把它剖開了。她用兩個手指把錫兵攔腰掐住,拿到客廳里來——這兒大家都要看看這位在魚腹里作了一番旅行的、了不起的人物。不過錫兵一點也沒有顯出驕做的神氣。
他們把他放在桌子上。在這兒,嗨!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情也真多!錫兵發現自己又來到了他從前的那個房間!他看到從前的那些小孩,看到桌上從前的那些玩具,還看到那座美麗的宮殿和那位可愛的、嬌小的舞蹈家。她仍然用一條腿站著,她的另一條腿仍然是高高地翹在空中。她也是同樣地堅定啊!她的精神使錫兵很受感動,他簡直要流出錫眼淚來了,但是他不能這樣做。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但是他們沒有說一句話。
正在這時候,有一個小孩子拿起錫兵來,把他一股勁兒扔進火爐里去了。他沒有說明任何理由,這當然又是鼻煙壺里的那個小妖精在搗鬼。
錫兵站在那兒,全身亮起來了,感到自己身上一股可怕的熱氣。不過這熱氣究竟是從火里發出來的呢,還是從他的愛情中發出來的呢,他完全不知道。他的一切光彩現在都沒有了。這是他在旅途中失去的呢,還是由于悲愁的結果,誰也說不出來。他望著那位嬌小的姑娘,而她也在望著他。他覺得他的身體在慢慢地融化,但是他仍然扛著槍,堅定地站著不動。這時門忽然開了,一陣風闖進來,吹起這位小姐。她就象茜爾妃德②一樣,飛向火爐,飛到錫兵的身邊去,化為火焰,立刻不見了,這時錫兵已經化成了一個錫塊。第二天,當女仆把爐灰倒出去的時候,她發現錫兵已經成了一顆小小的錫心。可是那位舞蹈家留下來的只是那顆亮晶晶的裝飾品,但它現在已經燒得象一塊黑炭了。
安徒生童話故事:小意達的花兒
“我的可憐的花兒都已經死了!”小意達說。“昨天晚上他們還是那么美麗,現在他們的葉子卻都垂下來了,枯萎了。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呢?”她問一個坐在沙發上的學生。因為她很喜歡他。他會講一些非常美麗的故事,會剪出一些很有趣的圖案:小姑娘在一顆心房里跳舞的圖案、花朵的圖案,還有門可以自動開啟的一個大宮殿的圖案。他是一個快樂的學生。
“為什么花兒今天顯得這樣沒有精神呢?”她又問,同時把一束已經枯萎了的花指給他看。
“你可知道他們做了什么事情!”學生問,“這些花兒昨夜去參加了一個跳舞會啦,因此他們今天把頭垂下來了。”
“可是花兒并不會跳舞呀,”小意達說。
“嗨,他們可會跳啦,”學生說,“天一黑,我們去睡了以后,他們就興高采烈地圍著跳起來。差不多每天晚上他們都有一個舞會。”
“小孩子可不可以去參加這個舞會呢?”
“當然可以的,”學生說,“小小的雛菊和鈴蘭花都可以的。”
“這些頂美麗的花兒在什么地方跳舞呢?”小意達問。
“你到城門外的那座大宮殿里去過嗎?國王在夏天就搬到那兒去住,那兒有最美麗的花園,里面有各種顏色的花。你看到過那些天鵝嗎?當你要拋給它們面包屑的時候,它們就向你游來。美麗的舞會就是在那兒舉行的,你相信我的話吧。”
“我昨天就和我的媽媽到那個花園里去過,”小意達說,“可是那兒樹上的葉子全都落光了,而且一朵花兒都沒有!它們到什么地方去了呀?我在夏天看到過那么多的花。”
“它們都搬進宮里去了呀,”學生說。“你要知道,等到國王和他的臣仆們遷到城里去了以后,這些花兒就馬上從花園跑進宮里去,在那兒歡樂地玩起來。你應該看看它們的那副樣兒才好。那兩朵頂美麗的玫瑰花自己坐上王位,做起花王和花后來。所有的紅雞冠花都排在兩邊站著,彎著腰行禮,它們就是花王的侍從。各種好看的花兒都來了,于是一個盛大的舞會就開始了。藍色的紫羅蘭就是小小的海軍學生,它們把風信子和番紅花稱為小姐,跟她們一起跳起舞來。郁金香和高大的卷丹花就是老太太。她們在旁監督,要舞會開得好,要大家都守規矩。”
“不過,”小意達問,“這些花兒在國王的宮里跳起舞來,難道就沒有人來干涉它們嗎?”
“因為沒有誰真正知道這件事情呀,”學生說,“當然嘍,有時那位年老的宮殿管理人夜間到那里去,因為他得在那里守夜。他帶著一大把鑰匙。可是當花兒一聽到鑰匙響的時候,它們馬上就靜下來,躲到那些長窗簾后面去,只是把頭偷偷地伸出來。那位老管理人只是說,‘我聞到這兒有點花香’;但是他卻看不見它們。”
“這真是滑稽得很!”小意達說,拍著雙手,“不過我可不可以瞧瞧這些花兒呢?”
“可以的,”學生說,“你再去的時候,只須記住偷偷地朝窗子里看一眼,就可以瞧見它們。今天我就是這樣做的。有一朵長長的黃水仙花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她滿以為自己是一位宮廷的貴婦人呢!”
“植物園的花兒也可以到那兒去嗎?它們能走那么遠的路嗎?”
“能的,這點你可以放心,”學生說。“如果它們愿意的話,它們還可以飛呢。你看到過那些紅的、黃的、白的蝴蝶嗎?它們看起來差不多像花朵一樣,它們本來也是花朵。它們曾經從花枝上高高地跳向空中,拍著它們的花瓣,好像這就是小小的翅膀似的。這么著,它們就飛起來啦。因為它們很有禮貌,所以得到許可也能在白天飛,它們不必再回到家里去,死死地呆在花枝上了。這樣,它們的花瓣最后也就變成真正的翅膀了。這些東西你已經親眼看過。很可能植物園的花兒從來沒有到國王的宮里去過,而且很可能它們完全不知道那兒晚間是多么有趣。唔,我現在可以教你一件事,準叫那位住在這附近的植物學教授感到非常驚奇。你認識他,不是么?下次你走到他的花園里去的時候,請你帶一個信給一朵花兒,說是宮里有人在開一個盛大的舞會。那么這朵花就會轉告所有別的花兒,于是它們就會全部飛走的。等那位教授走到花園來的時候,他將一朵花也看不見。他決不會猜得出花兒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過,花兒怎么會互相傳話呢?花兒是不會講話的呀。”
“當然咯,它們是不會講話的,”學生回答說,“不過它們會做表情呀。你一定注意到,當風在微微吹動著的時候,花兒就點起頭來,把它們所有的綠葉子全都搖動著。這些姿勢它們都明白,跟講話一樣。”
“那位教授能懂得它們的表情嗎?”小意達問。
“當然懂得。有一天早晨他走進他的花園,看到一棵有刺的大蕁麻正在那兒用它的葉子對美麗的紅荷蘭石竹花打著手勢。它是在說:‘你是那么美麗,我多么愛你呀!’可是老教授看不慣這類事兒,所以他就馬上在蕁麻的葉子上打了一巴拿,因為葉子就是它的手指。不過這樣他就刺痛了自己,所以從此以后他再也不敢碰一下蕁麻了。”
“這倒很滑稽,”小意達說,同時大笑起來。
“居然把這樣的怪想頭灌進一個孩子的腦子里去!”一位怪討厭的樞密顧問官說。他這時恰好來拜訪,坐在一個沙發上。他不太喜歡這個學生,當他一看到這個學生剪出一些滑稽好笑的圖案時,他就要發牢騷。這些圖案有時剪的是一個人吊在絞架上,手里捧著一顆心,表示他曾偷過許多人的心;有時剪的是一個老巫婆,把自己的丈夫放在鼻梁上,騎著一把掃帚飛行。這位樞密顧問官看不慣這類東西,所以常常喜歡說剛才那樣的話:“居然把這樣的怪想頭灌進一個孩子的腦子里去,全是些沒有道理的幻想!”
不過,學生所講的關于花兒的事情,小意達感到非常有趣,她在這個問題上想了很久。花兒垂下了頭,是因為它們跳了通宵的舞,很疲倦了,無疑地,它們是病倒了。所以她就把它們帶到她的別的一些玩具那兒去。這些玩具是放在一個很好看的小桌子上的,抽屜里面裝的全是她心愛的東西。她的玩具娃娃蘇菲亞正睡在玩偶的床里,不過小意達對她說:“蘇菲亞啦,你真應該起來了。今晚你應該設法在抽屜里睡才好。可憐的花兒全都病了,它們應該睡在你的床上。這樣它們也許就可以好起來。”于是她就把這玩偶移開。可是蘇菲亞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她因為不能睡在自己的床上,就生起氣來了。
小意達把花兒放到玩偶的床上,用小被子把它們蓋好。她還告訴它們說,現在必須安安靜靜地睡覺,她自己得去為它們泡一壺茶來喝,使得它們的身體可以復原,明天可以起床。同時她把窗簾拉攏,嚴嚴地遮住它們的床,免得太陽射著它們的眼睛。
這一整夜她老是想著那個學生告訴她的事情。當她自己要上床去睡的時候,她不得不先在拉攏了的窗簾后面瞧瞧。沿著窗子陳列著她母親的一些美麗的花兒——有風信子,也有番紅花。她悄悄地低聲對它們說:“我知道今晚你們要去參加一個舞會。”可是這些花兒裝做一句話也聽不懂,連一片葉兒也不動一下。可是小意達自己心里有數。
她上了床以后,靜靜地躺了很久。她想,要是能夠看到這些可愛的花兒在國王的宮殿里跳舞,那該多有趣啊!“我不知道我的花兒真的到那兒去過沒有?”于是她就睡著了。夜里她又醒來;她夢見那些花兒和那個學生——那位樞密顧問官常常責備他,說他把一些無聊的怪想頭灌到她的腦子里。小意達睡的房間是很靜的,燈還在桌子上亮著,爸爸和媽媽已經睡著了。
“我不知道我的花兒現在是不是仍舊睡在蘇菲亞的床上?”她對自己說。“我多么希望知道啊!”她把頭稍微抬起一點,對那半掩著的房門看了一眼。她的花兒和她的所有的玩具都放在門外。她靜靜地聽著,這時好像聽到了外面房間里有個人在彈鋼琴,彈得很美,很輕柔,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琴聲。
“現在花兒一定在那兒跳起舞來了!”她說,“哦,上帝,我是多么想瞧瞧它們啊!”可是她不敢起床,因為她怕驚醒了她的爸爸和媽媽。
“我只希望它們到這兒來!”她說。可是花兒并不走進來,音樂還是繼續在演奏著,非常悅耳。她再也忍不住了,因為這一切是太美了。她爬出小床,靜靜地走到門那兒,朝著外邊那個房間偷偷地望。啊,她所瞧見的那幅景象是多么有趣啊!
那個房間里沒有點燈,但是仍然很亮,因為月光射進窗子,正照在地板的中央。房間里亮得差不多像白天一樣,所有的風信子和番紅花排成兩行在地板上站著。窗檻上現在一朵花兒也沒有了,只有一些空空的花盆。各種花兒在地板上團團地舞起來,它們是那么嬌美。它們形成一條整齊的、長長的舞鏈;它們把綠色的長葉子聯結起來,扭動著腰肢;鋼琴旁邊坐著一朵高大的黃百合花。小意達在夏天看到過他一次,因為她記得很清楚,那個學生曾經說過,“這朵花兒多么像莉妮小姐啊!”那時大家都笑他。不過現在小意達的確覺得這朵高大的黃花像那位小姐。她彈鋼琴的樣子跟她一模一樣——把她那鵝蛋形的黃臉龐一忽兒偏向這邊,一忽兒又偏向那邊,同時還不時點點頭,合著這美妙音樂打拍子!
一朵花都沒有注意到小意達。她看到一朵很大的藍色早春花跳到桌子的中央來。玩具就放在那上面。它一直走到那個玩偶的床旁邊去,把窗簾向兩邊拉開。那些生病的花兒正躺在床上,但是它們馬上站起來,向一些別的花兒點著頭,表示它們也想參加跳舞。那個年老的掃煙囪的玩偶站了起來,它的下嘴唇有一個缺口,它對這些美麗的花兒鞠了個躬,這些花兒一點也不像害病的樣子。它們跳下床來,跟其他的花兒混在一起,非常快樂。
這時好像有一件什么東西從桌上落了下來。小意達朝那兒望去,那原來是別人送給她過狂歡節的一根樺木條①。它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它也以為它是這些花兒中的一員。它的樣子也是很可愛的。一個小小的蠟人騎在它的身上。蠟人頭上戴著一頂寬大的帽子,跟樞密顧問官所戴的那頂差不多。這樺木條用它的三條紅腿子徑直跳到花群中去,重重地在地板上跺著腳,因為它在跳波蘭的瑪祖卡舞②啦。可是別的花兒沒有辦法跳這種舞,因為它們的身段很輕,不能夠那樣跺腳。
騎在樺木條上的那個蠟人忽然變得又高又大了。他像一陣旋風似地撲向紙花那兒去,說:“居然把這樣的怪想頭灌進一個孩子的腦子里去!全是些沒有道理的幻想!”這蠟人跟那位戴寬帽子的樞密顧問官一模一樣,而且他的那副面孔也是跟顧問官一樣發黃和生氣。可是那些紙花在他的瘦腿上打了一下,于是他縮做一團,又變成了一個渺小的蠟人。瞧他那副神氣倒是滿有趣的!小意達忍不住要大笑起來了。樺木條繼續跳著他的舞,弄得這位樞密顧問官也不得不跳了。現在不管他變得粗大也好,瘦長也好,或者仍然是一個戴大黑帽子的黃蠟人也好;完全沒有關系。這時一些別的花兒,尤其是曾經在玩偶的床上睡過一陣子的那幾朵花兒,對他說了句恭維話,于是那根樺木條也就停下讓他休息了。
這時抽屜里忽然起了一陣很大的敲擊聲——小意達的玩偶蘇菲亞跟其他許多的玩具都睡在里面。那個掃煙囪的人趕快跑到桌子旁邊去,直直地趴在地上,拱起腰把抽屜頂出了一點。這時蘇菲亞坐起來,向四周望了一眼,非常驚奇。
“這兒一定有一個舞會,”她說。“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我呢?”
“你愿意跟我跳舞么?”掃煙囪的人說。
“你倒是一個蠻漂亮的舞伴啦!”她回答說,把背掉向他。
于是她在抽屜上坐下來。她以為一定會有一朵花兒來請她跳舞的。可是什么花兒也沒有來。因此她就故意咳嗽了幾聲:“咳!咳!咳!”然而還是沒有花兒來請她。掃煙囪的人這時獨個兒在跳,而且跳得還不壞哩。
蘇菲亞看著沒有什么花兒來理她,就故意從抽屜上倒下來,一直落到地板上,發出很大的響聲。所有的花兒都跑過來,圍著她,問她是不是跌傷了。這些花兒——尤其是曾經在她床上睡過的花兒——對她都非常親切。可是她一點也沒有跌傷。小意達的花兒都因為睡過那張很舒服的床而對她表示謝意。它們把她捧得很高,請她到月亮正照著的地板中央來,和她一起跳舞。所有其余的花兒在她周圍圍成一個圓圈。現在蘇菲亞可高興了!她說它們可以隨便用她的床,她自己睡在抽屜里也不礙事。
可是花兒們說:“我們從心里感謝你,不過我們活不了多久。明天我們就要死了。但是請你告訴小意達,叫她把我們埋葬在花園里——那個金絲雀也是躺在那兒的。到明年夏天,我們就又可以活轉來,長得更美麗了。”
“不成,你們決不能死去!”蘇菲亞說。她把這些花兒吻了一下。
這時客廳的門忽然開了。一大群美麗的花兒跳著舞走進來。小意達想不出它們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它們一定是國王宮殿里的那些花兒。最先進來的是兩朵鮮艷的玫瑰花。它們都戴著一頂金皇冠——原來它們就是花王和花后啦。隨后就跟進來了一群美麗的紫羅蘭花和荷蘭石竹花。它們向各方面致敬。它們還帶來了一個樂隊。大朵的罌粟花和牡丹花使勁地吹著豆莢,把臉都吹紅了。藍色的風信子和小小的白色雪形花發出丁當丁當的響聲,好像它們身上戴有鈴似的。這音樂真有些滑稽!不一會兒,許多別的花兒也來了,它們一起跳著舞。藍色的堇菜花、粉紅的櫻草花、雛菊花、鈴蘭花都來了。這些花兒互相接著吻。它們看起來真是美極了!
最后這些花兒互相道著晚安。于是小意達也上床去睡了。她所見到的這一切情景,又在她的夢里出現了。
當她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她急忙跑到小桌子那兒去,看看花兒是不是仍然還在。她把遮著小床的幔帳向兩邊拉開。是的,花兒全在,可是比起昨天來,它們顯得更憔悴了。蘇菲亞仍然躺在抽屜里——是小意達把她送上床的。她的樣子好像還沒有睡醒似的。
“你還記得你要和我說的話么?”小意達問。不過蘇菲亞的樣子顯得很傻。她一句話也不說。
“你太不好了!”小意達說。“但是它們還是跟你一起跳了舞啦。”
于是她取出一個小小的紙盒子,上面繪了一些美麗的鳥兒。她把這盒子打開,把死了的花兒都裝了進去。
“這就是你們的漂亮的棺材!”她說,“等我那住在挪威的兩位表兄弟來看我的時候,他們會幫助我把你們葬在花園里的,好叫你們在來年夏天再長出來,成為更美麗的花朵。”
挪威的表兄弟是兩個活潑的孩子。一個叫約那斯。一個叫亞多爾夫。他們的父親送給了他們兩張弓,他們把這東西也一起帶來給小意達看。她把那些已經死去了的可憐的花兒的故事全部告訴給他們。他們就來為這些花兒舉行葬禮。這兩個孩子肩上背著弓,走在前面;小意達托著那裝著死去的花兒的美麗匣子,走在后面。他們在花園里掘了一個小小的墳墓。小意達先吻了吻這些花,然后把它們連匣子一起埋在土里。約那斯和亞多爾夫在墳上射著箭,作為敬禮,因為他們既沒有槍,又沒有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