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寫的詩歌精編
徐志摩寫的詩歌精編(精選篇1)
我們要盼望一個偉大的事實出現,我們要守候一個馨香的嬰兒出世:??
你看他那母親在她生產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婦的安詳,柔和,端麗,現在在劇烈的陣痛里變形成不可信的丑惡:你看她那遍體的筋絡都在她薄嫩的皮膚底里暴漲著,可怕的青色與紫色,像受驚的水青蛇在田溝里急泅似的,汗珠站在她的前額上像一顆顆的黃豆,她的四肢與身體猛烈的抽搐著,畸屈著,奮挺著,糾旋著,仿佛她墊著的席子是用針尖編成的,仿佛她的帳圍是用火焰織成的;
一個安詳的,鎮定的,端莊的,美麗的少婦,現在在陣痛的慘酷里變形成魔鬼似的可怖:她的眼,一時緊緊的闔著,一時巨大的睜著,她那眼,原來像冬夜池潭里反映著的明星,現在吐露著青黃色的兇焰,眼珠像是燒紅的炭火,映射出她靈魂最后的奮斗,她的原來朱紅色的口唇,現在像是爐底的冷灰,她的口顫著,撅著,扭著,死神的熱烈的親吻不容許她一息的平安,她的發是散披著,橫在口邊,漫在胸前,像揪亂的麻絲,她的手指間緊抓著幾穗擰下來的亂發;
這母親在她生產的床上受罪:——
但她還不曾絕望,她的生命掙扎著血與肉與骨與肢體的纖微,在危崖的邊沿上,抵抗著,搏斗著,死神的逼迫;
她還不曾放手,因為她知道(她的靈魂知道!這苦痛不是無因的,)因為她知道她的胎宮里孕育著一點比她自己更偉大的生命的種子,包涵著一個比一切更永久的嬰兒;
因為她知道這苦痛是嬰兒要求出世的征候,是種子在泥土里爆裂成美麗的生命的消息,是她完成她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時機;
因為她知道這忍耐是有結果的,在她劇痛的昏瞀中她仿佛聽著上帝準許人間祈禱的聲音,她仿佛聽著天使們贊美未來的光明的聲音;
因此她忍耐著,抵抗著,奮斗著……她抵拼繃斷她統體的纖微,她要贖出在她那胎宮里動蕩著的生命,在她一個完全,美麗的嬰兒出世的盼望中,最銳利,最沈酣的痛感逼成了最銳利最沈酣的快感……
徐志摩寫的詩歌精編(精選篇2)
問誰?呵,這光陰的播弄
問誰去聲訴,
在這凍沈沈的深夜,凄風
吹拂她的新墓?
「看守,你須用心的看守,
這活潑的流溪,
莫錯過,在這清波里優游;
青臍與紅鰭!」
那無聲的私語在我的耳邊
似曾幽幽的吹噓,——
像秋霧里的遠山,半化煙,
在曉風前卷舒。
因此我緊攬著我生命的繩網,
像一個守夜的漁翁,
兢兢的,注視著那無盡流的時光——
私冀有彩鱗掀涌。
但如今,如今只余這破爛的漁網——
嘲諷我的希冀,
我喘息的悵望著不復返的時光:
淚依依的憔悴!
又何況在這黑夜里徘徊:
黑夜似的痛楚:
一個星芒下的黑影凄迷——
留連著一個新墓!
問誰……我不敢愴呼,怕驚擾
這墓底的清淳;
我俯身,我伸手向她摟抱——
啊,這半潮潤的新墳!
這慘人的曠野無有邊沿,
遠處有村火星星,
叢林中有鴟鴞在悍辯——
此地有傷心,只影!
這黑夜,深沈的,環包著大地;
籠罩著你與我——
你,靜凄凄的安眠在墓底;
我,在迷醉里摩挲!
正愿天光更不從東方
按時的泛濫:
我便永遠依偎著這墓旁——
在沈寂里的消幻——
但表曦已在那天邊吐露,
蘇醒的林鳥,
已在遠近間相應喧呼一
又是一度清曉。
不久,這嚴冬過去,東風
又來催促青條:
便妝綴這冷落的墓宮,
亦不無花草飄搖揚。
但為你,我愛,如今永遠封禁
在這無情的地下——
我更不盼天光,更無有春信:
我的是無邊的黑夜!
冢中的歲月3
白楊樹上-陣鴉啼,
白楊樹上葉落紛披,
白楊樹下有荒土一堆:
亦無有青草,亦無有墓碑;
亦無有蛺蝶雙飛,
亦無有過客依違,
有時點綴荒野的墓靄,
土堆鄰近有青磷閃閃。
埋葬了也不得安逸,
髑髏在墳底嘆息;
舍手了也不得靜謐。
髑髏在墳底飲泣。
破碎的愿望梗塞我的呼吸,
傷禽似的震悸著他的羽翼;
白骨放射著赤色的火焰——
卻燒不盡生前的戀與怨。
白楊在西風里無語,搖曳,
孤魂在墓窟的凄涼里尋味:
「從不享,可憐,祭掃的溫慰,
再有誰存念我生平的梗概!」
誰知道4
我在深夜里坐著車回家——
一個襤褸的老頭他使著勁兒拉;
天上不見-個星,
街上沒有一只燈:
那車燈的小火
沖著街心里的土——
左一個顛播,右一個顛播,
拉車的走著他的踉蹌步;
……
「我說拉車的,這道兒哪兒能這么的黑?」
「可不是先生?這道兒真——真黑!」
他拉——拉過了一條街,穿過了一座門,
轉一個彎,轉一個彎,一般的暗沈沈;——
天上不見一個星,
街上沒有一個燈,
那車燈的小火
蒙著街心里的土——
左一個顛播,右一個顛播,
拉車的走著他的踉蹌步;
……
「我說拉車的,這道兒哪兒能這么的靜?」
「可不是先生?這道兒真——真靜!」
他拉——緊貼著一垛墻,長城似的長,
過一處河沿,轉入了黑遙遙的曠野;——
天上不露一顆星,
道上沒有一只燈:
那車燈的小火
晃著道兒上的土——
左一個顛播,右一個顛播,
拉車的走著他的踉蹌步;
……
「我說拉車的,怎么這兒道上一個人都不見?」
「倒是有,先生,就是您不大瞧得見!」
我骨髓里一陣子的冷——
那邊青繚繚的是鬼還是人?
仿佛聽著嗚咽與笑聲——
啊,原來這遍地都是墳!
天上不亮一顆星,
道上沒有一只燈:
那車燈的小火
繚著道兒上的土——
左一個顛播,右一個顛播,
拉車的跨著他的踉蹌步;
……
「我說——我說拉車的喂!這道兒哪……哪兒有這么遠?」
「可不是先生?這道兒真——真遠!」
「可是……你拉我回家……你走錯了道兒沒有?」
「誰知道先生!誰知道走錯了道兒沒有!」
……
我在深夜里坐著車回家,
一堆不相識的襤褸他,使著勁兒拉;
天上不明一顆星,
道上不見-只燈:
只那車燈的小火
裊著道兒上的土——
左一個顛播,右一個顛播。
拉車的跨著他的蹣蹦步。
卡爾佛里5
喂,看熱鬧去,朋友!在哪兒?
卡爾佛里。今天是殺人的日子;
兩個是賊,還有一個——不知到底
是誰?有人說他是一個魔鬼;
有人說他是天父的親兒子,
米賽亞……看,那就是,他來了!
咦,為什么有人替他抗著
他的十字架?你看那兩個賊,
滿頭的亂發,眼睛里燒著火,
十字架壓著他們的肩背!
他們跟著耶穌走著:唉,耶穌,
他到底是誰?他們都說他有
權威,你看他那樣子頂和善,
頂謙卑——聽著,他說話了!他說:
「父呀,饒恕他們吧,他們自己
都不知道他們犯的是什么罪?!?/p>
我說你覺不覺得他那話怪。
聽了叫人毛管里直淌冷汗?
那黃頭毛的賊,你看,好像是
夢醒了,他臉上全變了氣色,
眼里直流著白豆粗的眼淚;
準是變善了!誰要能赦了他,
保管他比祭司不差什么高矮!……
再看那婦女們!小羊似的一群,
也跟著耶穌的后背,頭也不包,
發也不梳,直哭,直叫,直嚷,
倒像上十字架的是她們親生
兒子;倒像明天太陽不透亮……
再看那群得意的猶太,法利賽
法利賽,穿著長飽,戴著高帽,
一臉的奸相;他們也跟在后背,
他們這才得意哪,瞧他們那笑!
我真受不了那假味兒,你呢?
聽他們還嚷著哪:「快點兒走,
上『人頭山』去,釘死他,活釘死他!」……
唉,躲在墻邊高個兒的那個?
不錯,我認得,黑黑的臉,矮矮的。
就是他該死,他就是猶大斯!
不錯,他的門徒。門徒算什么?
耶穌就讓他賣,賣現錢,你知道!
他們也不止一半天的交情哪:
他跟著耶穌吃苦就有好幾年。
誰知他貪小,變了心,真是狗屎!
那還只前天,我聽說,他們一起
吃晚飯,耶穌與他十二個門徒,
猶大斯就算一枚;耶穌早知道,
遲早他的命,他的血,得讓他賣;
可不是他的血?吃晚飯時他說,
他把自己的肉喂他們的餓,
也把他自己的血止他們的渴,
意思要他們逢著患難時多少
幫著一點:他還親手舀著水
替他們洗腳,猶大斯都有分,
還拿自己的腰布替他們擦干!
誰知那大個兒的黑臉他,沒等
擦干嘴,就拿他主人去換錢:——
聽說那晚耶穌與他的門徒
在橄欖山上歇著,冷不防來了,
猶大斯帶著路,天不亮就干,
樹林里密密的火把像火蛇,
蜓著來了,真惡毒,比蛇還毒,
他一上來就親他主人的嘴,
那是他的信號,耶穌就倒了霉,
趕明兒你看,他的鮮血就在
十字架上凍著!我信他是好人;
就算他壞,也不該讓猶大斯
那樣骯臟的賣,那樣骯臟的賣!
我看著慘,看他生生的讓人
釘上十字架去,當賊受罪,我不干!
你沒聽著怕人的預言?我聽說
公道一完事,天地都得昏黑——
我真信,天地都得昏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