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的現(xiàn)代詩和散文《再到青龍橋去》
冰心曾參加茅盾、鄭振鐸等人發(fā)起的文學(xué)研究會,努力實踐“為人生”的藝術(shù)宗旨,出版了小說集《超人》,詩集《繁星》等。小編這里為大家整理了一些關(guān)于冰心的散文和現(xiàn)代詩,希望大家喜歡。
《紅孩子的話》
——為故事影片《紅孩子》的小演員作
您的眼睛像太陽的光,
射在我的臉上;
您的右手把太陽的熱,
傳到我的肩頭……
親愛的毛主席!
我們六億人民的父親!
我們不是長春人,
我們來自北京,
但是,在您的陽光普照下,
我們永遠(yuǎn)都是紅孩子,
我們都是生長在瑞金!
《再到青龍橋去》
前幾天,我又到青龍橋去,訪問了那邊的康莊人民公社岔道管理區(qū)的青龍橋分隊,上了長城……這一天,我被喜悅溫煦的空氣所包圍,所籠罩!
再到青龍橋去的動機是這樣的:三十七年前,當(dāng)我還是個學(xué)生的時候,曾經(jīng)在那一年的國慶日,到青龍橋去,回來寫了一篇頗有感慨的文章。好久以前,就有朋友建議,說我應(yīng)該再去一趟。但是今年的國慶日,我決不肯離開這騰光溢彩的北京城!我抽了個空,和兩位年輕的朋友,在國慶之前,去償了這個夙愿。
再到青龍橋,決不是“尋夢”,因為從惡夢中掙扎醒來的人,決不要去“尋”那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惡夢;同時也不是“訪舊”,因為你去訪的對象,是新的而不是舊的,是更年輕的而不是更老邁的。新酒不能裝在舊皮袋里,還是打一個新比喻好一些:比方說你是去訪問一個久病新愈的朋友,他是一天一天地健康起來的;你是去看一叢新栽的小樹,它們是年年地更加高大更加濃密的。你不準(zhǔn)備去凄涼感舊、慷慨生哀地自尋煩惱,你是滿懷著熱烈的希望,去迎接那撲面的盈盈的喜氣的!
我的希望并沒有落空,而且時時給我挑起嶄新的喜悅:張燈結(jié)彩的西直門車站;花卉繽紛的車站廣場;車站上梳著雙辮的收票的大姑娘;和車上手里拿著蠅拍笑嘻嘻地來往招呼的車務(wù)員小姑娘;車窗外掠過的一幢一幢新的工廠和學(xué)校的建筑,以及連成一大片的青蔥的田野;而最耀眼的,還是田野邊站著的帶著紅領(lǐng)巾的兒童;萬綠叢中,鮮紅一點,內(nèi)中含著多么新鮮的詩意呵!
過了南口,四圍的山巒,還是碧綠碧翠的!我沒有看見柿樹的紅葉,只看見滿載著外賓的紅色黃色的大汽車,在綠巖上忽隱忽現(xiàn)地繞行。在巖石上,橋頭上,都看到北京師大制作的標(biāo)語:“戰(zhàn)勝自然,改造思想”、“向荒山進(jìn)攻”等等,多么可愛又是多么幸福的青年們,你們分到了多好的一片山地來搞“綠化”呵!
從青龍橋車站下了許多人,一大隊人民大學(xué)的學(xué)生,總有七八十人吧,他們在詹天佑先生銅像下停了一會,就笑語紛紜地跑到山上去了。我們沒有跟上去,卻穿過鐵路宿舍,先到山坡上栽滿了花草的青龍橋派出所,去問訊:哪里是康莊人民公社岔道管理區(qū)青龍橋生產(chǎn)隊長的家?隨那位白衣民警的指尖望去,在坡下綠樹蔭中,潺潺流水的小溪后面,一所被繁花所包圍的小院,就是生產(chǎn)隊長李景祥的住處。
我們下了坡,過了小橋,走進(jìn)院門,里面靜悄悄地,好一個幽雅的所在!正房和東廂房的窗臺上,都擺著花,院子里是花,階前也是花。地上有鍘刀,還有些木工用具和些新劈下來的木片。掀開竹簾,進(jìn)到上房,里屋有個人站起來招呼我們,說隊長下地去了,這里是他的住家,也是辦公室,請我們稍待一下,說著就走出去了。
我們在屋里細(xì)看了看,墻上貼著許多大張紅紙,是讀了八屆八中全會的公報之后向公社提出的生產(chǎn)保證書。桌上還有《農(nóng)民報》、表格一類的紙張,和算盤文具等等。我們又走到院里,李景祥就從外面跑進(jìn)來了。這是一位三十歲不到的年輕人——上次我到青龍橋的時候,還沒有他呢!——他穿著灰藍(lán)色的襯衫,青褲子,光腳,青布鞋;長方臉,平頭,眉目間流露著樸質(zhì)與熱情。他和我們握過手,仔細(xì)地看過介紹信,便笑著把我們讓到屋里去。我們喝著開水,開始了談話。
這位年輕的隊長,和中國五億的農(nóng)民一樣,解放前是吃不飽,穿不暖的,也沒有文化。這個小小的村子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絕大多數(shù)是一年只有兩個月的糧食,只靠打草打柴或是做短工來糊口。日本鬼子占領(lǐng)時期,青年人跑了許多,國民黨時代因為抓兵,青年人就更少了。種長城邊的地,是要出八達(dá)嶺的口子的,但是工作的時間很短,早晨八時以前,不能出去,下午四時以前,必須回來,因為國民黨把住口子,怕八路軍進(jìn)來。但是人們和八路軍不但沒有斷絕來往,而且來往得很密切。到了一九四八年十一月里,青龍橋比北京先解放了。
這個年輕人的臉上泛起笑容:“解放以后,我們先搞的是撥工互助組,一九五六年成立了八達(dá)嶺高級社,這里是第十二生產(chǎn)隊。一九五八年成立了康莊人民公社,這里和三堡、石佛寺、上花園、黃土壤五個村七十多戶成為一個分隊。在從前,這里每畝地才打三四十斤糧食,在一九五七年就提高到一百五十斤,一九五八年又提高了。今年下了冷雨,可能會差些,但是有了人民公社,就是差也差不了多少了。”
這時外面竹簾聲響,仿佛有幾個人進(jìn)來,接著就有小孩的極其脆嫩的聲音,喊:“爸爸,吃飯啦。”李景祥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把頭一揚,朝著外面說:“你們先去吧。呵?”我們忙把本子合上,把筆套起,笑說:“我們不耽誤你吃飯了。”他連忙站起把我們攔住,說:“不忙,再談一會吧。”于是他從他的兩個孩子談起,又談到他的愛人,談到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發(fā)展遠(yuǎn)景。那美好的遠(yuǎn)景,若讓他滔滔不斷地說下去,不但要耽誤他的吃飯,還要耽誤他的工作呢。我們只好堅決地告辭出來,走過小橋,他笑著向我們揮手,走到坡后去了。
我們戀戀地回望著這個“小橋流水人家”,這時小橋下的溪水邊,有個穿粉紅褂子的姑娘,正在低頭洗著衣服,我們面前展開了一幅絕美的畫面,可惜我們都不會臨摹!
我們循著寬闊的柏油大道,曲折地走上八達(dá)嶺,不時有上下山的大汽車,從我們身旁掠過。三十幾年前這里是條崎嶇的土道,我們騎著小驢,無風(fēng)也會蹴起如云的塵土,若是那時也有這么多的大汽車,我們走路的就都成了土人了!
走進(jìn)嵌著“居庸外鎮(zhèn)”四個大字的高大的穹門,這個小小的甕城里面也有種植,也在興建!北面山坡上的幾座房子已經(jīng)蓋起了,木工們還在造大玻璃柜子,空氣里浮泛著柏木的芬芳,這里是飯店和售品所,許多外賓們在進(jìn)進(jìn)出出。橫貫東西穹門的大道旁邊,停著大大小小的汽車。南面的坡上還堆著磚瓦土石,在等待開工。
我們在茶館外面石桌邊坐了下來,泡了一壺茶,拿出干糧來吃著。舉目四望,周圍是依山上下的雄偉的長城,像幾根粗壯堅牢的鐵索,緊緊地扣壓住這洪濤起伏的群山的海!城墻內(nèi)外,是重疊不斷的月牙形的魚鱗坑,和密密麻麻的綠色的小凹孔……
匆匆地吃過干糧,我們一直往城墻上走。墻上的臺階是新修過的,毫不吃力地登上去,經(jīng)過一處又一處的堞樓,沒有到最高層我們就站住了。往西看,重山疊嶺之間,有個缺口,一直望過去,是水光掩映的官廳水庫,遠(yuǎn)遠(yuǎn)地極其溫柔而璀璨。
八達(dá)嶺所以成為游覽的勝地,因為這里的長城不是一片的,而是有甕城,有連續(xù)不斷的堞樓,有好幾道城墻縱橫交錯。顯然地,從這個缺口,歷代都來過浩蕩奔馳的“胡騎”,他們只要能登上涌過這個關(guān)口,居庸的東南,就不是漢家天下了。和“居庸外鎮(zhèn)”相對的朝西的穹門,上面嵌著“北門鎖鑰”四個大字,就是這個道理。
自古以來到此登臨的文人學(xué)士,寫下的詩文,發(fā)出的感慨,都不出這兩類:一類是在亂世中來游的人,感嘆說,空有這么雄偉高大的長城,“胡騎”卻仍舊進(jìn)來了,中原仍舊淪于夷狄;一類是在比較太平時代來游的人,也慨嘆說,假如懷柔有道,當(dāng)時何必驅(qū)使幾十萬的壯丁,引起那么深的民怨?他們對統(tǒng)治階級的不滿情緒,雖有深淺,但是聲調(diào)一律是抑郁低沉的,充其量也不過是“悲壯”而已。讀了他們的作品,再登長城,沒有出息的年輕人也會無病而吟的!
現(xiàn)在呢,時代變了,史無前例地變了,腦子里塞滿了“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白發(fā)征夫淚”的人,在這滿目青蔥,朝氣盎然的長城上,也是感慨不起來的!你看,今日的長城早就不是“拒胡”的工具,只是我們民族大家庭中許多洞開的大門中的一個。各民族的同胞,和我們許許多多的外國客人,都到這里來登臨、來瞻仰這偉大矗立的、代表我們六億五千萬人民的力量與智慧的結(jié)晶。我們從這偉大的古老的建筑上得到了無限的信心和力量。你看,這無數(shù)的魚鱗坑,無數(shù)的深綠的凹孔,就在這坑里孔里,有多少新中國的青年,放進(jìn)了他們的無限的熱情,無窮的希望,無量的信心,和無邊的喜樂。三五年后,新生的一望無際的密樹繁花,將簇?fù)砥疬@縱橫馳走的城墻,把八達(dá)嶺變成一片中國人民的力量和智慧的海!
那時節(jié),我當(dāng)然還在。到了那位年輕的生產(chǎn)隊長李景祥,活到像我這么大歲數(shù)的時候……還有那用脆嫩的聲音,叫李景祥爸爸的那個孩子,活到像我這么大歲數(shù)的時候,我們親愛的祖國,該是怎樣一個繁榮富強的國家!我們?nèi)祟惖氖澜纾衷撌窃鯓右粋€和平幸福的世界!
生活在新時代,在黨的正確的指導(dǎo)下,和六億五千萬人民一同高歌前進(jìn)的人們,是永不知道“老之將至”的!我們下了山,在車站上等車的時候,那七八十個大學(xué)生在這掛著巨幅宣傳畫的站房里,笑語雜沓,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打紙牌,有的在看書,看他們滾珠似地來往,盡情地歡笑,我雖然在一旁靜坐著,我的心情卻和他們?nèi)谠谝黄稹N业男哪卦谙蛑麄兒魡荆虮人麄兏贻p更幼小的人們呼喚:讓我們都多加一把勁吧,將來的和平幸福的世界是我們的!
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五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