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的現代詩和散文
席慕蓉散文作品中最大的特色有兩大方面,一為對花卉的描述,二為顏色的詞匯使用。在于“花”的描述上,各式各樣的花都能入文,其中又以荷花與她的關系最為密切。小編這里為大家整理了關于席慕蓉的散文,希望大家喜歡。
《困境》
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獨嘶,
東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唐·韋應物
剛剛離家一個人去歐洲讀書的時候,寫了好多家書,厚厚的,每一封都總有十幾頁。
那時侯,父親從臺灣也給我寫了許多,信里常有令我覺得很溫暖的句子。
有一封信里。父親這樣說:
"在家時的你,就愛一個人到處亂跑,一會兒上山一會兒下海的,我總覺得你是我五個孩子里最不聽話的一個,就象一匹小野馬。現在,小野馬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了,我還真有點不放心,有時候會輕輕叫你的名字。小野馬,離我們老遠老遠的小野馬啊!你也開始想家了嗎?"
在異國冰寒的夜晚里讀著父親的信,熱淚怎樣也止不住地滾落了下來。心里很不得能馬上回到父親的身邊,可是,即使是當時那樣年少的我也能明白,有些路是非要一個人往前走不可的啊!
在這人世間;有些路是非要單獨一個人去面對,單獨一個人去跋涉的。路再長再遠,夜再黑再暗,也得獨自默默地走下去。
支撐著自己的,也許就是游牧民族與生俱來的那一份渴望了吧。渴望能找到一個世界,不管是在畫里、書里,還是在世人的心里,渴望能找到一塊水草豐美的地方,一個原來應該還存在著的幽深華茂的世界。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仍然在這條長路上慢慢地摸索著。偶爾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好象那美麗的世界就近在眼前,而多數的時間里,所有的理想卻都永遠遙不可及。
在這條長路上,在尋找的過程中,付出的和得到的常常無法預料。一切的現象似乎都彼此對立卻又都無法單獨存在,欣喜與歉疚,滿足與憾恨總是同時出現,同時逼進,并且,誰也不肯退讓。而在這些分叉點上,我逐漸變得猶疑與軟弱起來,仿佛已經開始忘記我要尋找的到底是一些什么了。
難道,這就是年少時的我所不能了解的人生嗎?
那個無憂無慮、理直氣壯的小野馬到哪里去了呢7
對于眼前的處境,對于自己的改變,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混亂與不安,在這一條迢遙的長路上,我難道真的就只能做一個迷途的過客而已嗎?
而這并不是我當初要走上這條路來時的原意啊!
我能不能有足夠的智慧來越過眼前的困境?能不能重新得回那片寬廣寧靜的天空?能不能重新擁有那跑沙跑雪獨嘶的心情?還有,我那極為珍惜的,在創作上獨來獨往的生命?
在靜夜的燈下,我輕聲問著自己,能還是不能呢?
《請柬》
——給讀詩的人
我們去看煙火好嗎
去 去看那
繁花之中如何再生繁花
夢境之上如何再現夢境
讓我們并肩走過荒涼的河岸仰望夜空
生命的狂喜與刺痛
都在這頃刻
宛如煙火
——一九八九·五·廿二
《鳶尾花》
——請保持靜默,永遠不要再回答我
終究必須離去 這柔媚清朗
有著微微濕潤的風的春日
這周遭光亮細致并且不厭其煩地
呈現著所有生命過程的世界
即使是把微小的歡悅努力擴大
把凝神品味著的
平靜的幸福盡量延長
那從起點到終點之間
如謎一般的距離依舊無法丈量
(這無垠的孤獨啊 這必須的擔負)
所有的記憶離我并不很遠
就在我們曾經同行過的苔痕映照靜寂的林間
可是 有一種不能確知的心情即使是
尋找到了適當的字句也逐漸無法再駕御
到了最后 我之于你
一如深紫色的鳶尾花之于這個春季
終究仍要互相背棄
(而此刻這耽美于極度的時光啊 終成絕響)
——一九八九·五·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