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憶秦娥·婁山關(guān)》
《憶秦娥·婁山關(guān)》
毛澤東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注釋:
1、憶秦娥:是詞牌名,源于李白的詞句“秦娥夢斷秦樓月”。雙調(diào),仄韻格,四十六字。該詞牌名的最早出李白《憶秦娥·簫聲咽》詞。此調(diào)別名甚多,計有《秦樓月》、《玉交枝》、《碧云深》、《雙荷葉》,而《秦樓月》則與《憶秦娥》同取詞中首句為之名。
2、西風烈:列,凜烈、猛風;西風勁厲。
3、長空雁叫霜晨月:在霜晨殘月映照下,在煙霧茫茫的長空中,有飛雁在叫喚。這兩句是記拂曉情景,時婁山關(guān)戰(zhàn)斗已經(jīng)勝利結(jié)束。
4、霜晨月:疊句,類似音律上的和聲,有連鎖作用,詳見詞牌憶秦娥。
5、馬蹄聲碎:碎,碎雜,碎亂。
6、喇叭聲咽:喇叭,一種管樂器,即軍號。咽,嗚咽、幽咽,聲音因阻塞而低沉。
7、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雄關(guān),雄壯的關(guān)隘,即指婁山關(guān)。漫道,徒然說,枉然說。人們徒然傳說婁山關(guān)堅硬如鐵。
8、而今邁步從頭越:邁步,跨步、大踏步。從頭越,即為頭越。張相《詩詞曲語詞匯釋》:“為頭,猶云從頭,或開始也。”有重頭再開始的意思。說的是從頭大踏步越過雄關(guān),卻隱約透露著當時戰(zhàn)略任務受挫,要對長征計劃從頭再作部署,且有取得勝利的堅定不移的信心。
9、蒼山如海:青山起伏,像海的波濤。
10、殘陽如血:夕陽鮮紅,像血的顏色。
翻譯:
凜冽的西風正猛烈地吹著,
大雁鳴霜,曉月當空。
曉月當空,
馬蹄聲零碎而又紛雜,
軍號聲聲沉郁低回。
不要說群山起伏像鐵般難以逾越,
而今讓我們重振旗鼓向前。
重振旗鼓向前,茫茫青山如大海,
夕陽光華赤如血。
賞析: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簡煉地指出了戰(zhàn)斗的時間、景候,還創(chuàng)造出一個壯烈的抒情氛圍。一開始三個字“西風烈”,悲聲慷慨高亢,英雄落寞之情劃破寒空,直上云天。其中尤其這個“烈”字,讓人讀來不禁淚雨滂沱,猶如置身凜冽的西風之中聳然動容,平添悲壯。清晨,寒霜漫天,西風猛烈地吹蕩,曉月依然掛在天邊,這時雁的叫聲陣陣傳來,長空浩大無涯,大雁哀涼清幽,凄婉悠長的景致出現(xiàn)了,音律前(第一句)急后(第二句)慢,在鮮明的對比中產(chǎn)生回腸蕩氣之感,更增添幾分冷峻與悲壯。透過這種情調(diào),讀者可以想象到即將來臨的戰(zhàn)斗的緊張和艱險。“霜晨月”雖讀上去是三字一頓,但一幅曉月寒霜圖幻化而出,而在圖中美麗的大雁也為這美麗晨景感動得如歌如泣了。這種手法似取自馬致遠的“古道西風瘦馬,小橋流水人家”,但在渲染氣氛的效果上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在這霜、晨、月中,在肅殺的西風及大雁的凄聲中,在聲、色、音的交融中,人物出場了。
第四、五句,嗒嗒的馬蹄與嗚咽的軍號聲遠近唱和,起伏迭蕩,在山間回環(huán)向前。前面三行已層層鋪開了這樣一個悲烈的風景,就在這霜華滿地,殘月當空的風景中,紅軍的長征壯懷激烈猶如易水之寒。詩人僅用“馬蹄”“喇叭”代表紅軍,又用“碎”與“咽”形容心境,用字凝煉、準確、優(yōu)美,情景相得益彰。《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在斷鴻聲里,憂愁風雨中:“倩何人,換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辛棄疾的詞在毛澤東的這首詩尤其上半闋得到了完美的應和,可堪英雄蒼涼之氣難分伯仲。
跟著,“霜晨月”這一景句的重復,固然是詞牌的規(guī)定,同時又起著聯(lián)系下文的作用。“馬蹄聲碎,喇叭聲咽”兩句,把紅軍行動生動地描繪出來了。作者以表現(xiàn)事物形貌的“碎”來形容馬蹄聲,以“咽”來描繪喇叭聲,準確而精彩。“碎”,表明馬蹄聲急而低;“咽”,除了表明喇叭聲不怎么嘹亮之外,還暗示了戰(zhàn)斗的壯烈。從這兩種有代表性的聲音的描繪中,可以體會到紅軍行動的機敏。事實上,紅軍就是把敵人打個措手不及,拿下這座易守難攻的雄關(guān)的。詞沒有直接描敘戰(zhàn)斗的過程,但從這兩個句子中可以想象到戰(zhàn)斗的緊張和劇烈。
上闋這四句寫景,實則非自然之景,實是作者眼中之景,如王國維所說的“景中有我”,實在是寫情中之景,以表達景中之情,寫作者之所感所想。所以,這里的景物描寫其實不過是作者的真實感受的外化景象,是作者當時的心情投射在周圍景物時所看到的事物。正因為寒冷,才覺得西風烈,正因為路難行,才覺得霜重;正因為心情沉郁,才聽得雁叫凄苦,馬蹄聲碎,喇叭聲咽。而這也正是紅軍當時冬夜行軍的真實寫照。上闋的整體色調(diào)的灰暗的,天色未亮,凄風冷月,行軍困苦,可謂沒有一點亮色。上闋確定的基調(diào)是陰沉抑郁的,一句“馬蹄聲碎,喇叭聲咽”讓人變得心情沉郁。
下半闋上來起始二句,一片的凄厲悲壯,豪氣突升,一筆宕開,并不寫攻占婁山關(guān)激烈的戰(zhàn)斗,而是指明即便關(guān)山漫漫,長路艱險,但已定下從頭做起。照一般的章法寫來,下闋可以寫人之困頓,路之艱難,以抒行軍艱難之慨,進而深化這種基調(diào),寫成一首寫長征路難的抒情之作。但作者沒有如此,而是筆鋒一轉(zhuǎn),橫空出世,全詞的調(diào)子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下闋的開頭,雖然語調(diào)比較舒緩了,但“真如鐵”三字,突出了奪取這座雄關(guān)的艱辛——作者通過“鐵”這一物象的堅硬、沉重,藝術(shù)地把“艱辛”具體化、形象化,這是很精巧的構(gòu)想,“真如鐵”這個“鐵”字用得極妙,讓人有超現(xiàn)實之感。因而已被廣泛傳誦,成為佳句。而句中的“漫道”二字卻又展露出藐視艱辛的豪邁情懷。“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這個句子的內(nèi)涵極為豐富。“而今邁步從頭越”是上句的自然延伸。“邁步”就是舉大步,經(jīng)過戰(zhàn)斗,“雄關(guān)”而今已變成通途。“從頭越”這三個字凝結(jié)了多少內(nèi)心的奮發(fā)突破之情。這支革命隊伍跨越雄關(guān),踏平險阻的堅強決心和無畏勇氣就出來了。詞意圖激抒自己一腔英雄豪氣以及對獲勝的信心。詩人感到即便過去遭過一些失敗,但可以“從頭越”。
詞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這兩個景句來收筆,極有情味。前一句寫山。“蒼山”即青山。既寫出了山的顏色,也隱約流露出作者的喜悅。“如海”是說山巒起伏不盡,就像碧波萬頃的大海。不僅展現(xiàn)了壯闊的山景,也表明了作者是站在高處眺望,一股雄壯的氣概縈繞于句中。后一句寫夕陽。“如血”是說夕陽像鮮血那樣殷紅。它點出了紅軍勝利越關(guān)的具體時間,還使人通過這一壯麗的圖景聯(lián)想到紅軍義無反顧、不怕犧牲的偉大精神。這也是對詞的前闋及后闋首句中“真如鐵”所蘊含內(nèi)涵的回應。這兩個色彩鮮明的比喻句既描繪了景物,又飽含著感情。寫的是黃昏景象,從凌晨寫到黃昏,乍看跳躍起伏,前后不太連貫,但作者正是利用了這種時空上的錯位,描寫了這樣的一幅景象:天亮復天暝,紅軍經(jīng)過一夜又一天的急行軍,早已過了險峻的關(guān)口,擊敗敵人,占領(lǐng)了婁山關(guān),把困難和艱險拋到了身后。一天激戰(zhàn)后,遍地硝煙,血流成河,英勇的紅軍戰(zhàn)士倒在了戰(zhàn)場上,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婁山關(guān)的崇山峻嶺,而紅軍的旗幟在烈烈西風中飄揚,在夕陽中顯得格外地鮮紅。此時詩人佇立于婁山關(guān)之巔遙看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莽莽蒼蒼,如大海一般深邃,而黃昏的夕陽漸漸落下,剩余的一抹霞光如血一般映紅了天際。畫卷之美正符合蒼涼沉雄的大寫意之境界,而這種大寫意之境界正是漢風眾美之中一類。李白《憶秦娥》有“西風殘照,漢家陵闕。”近人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評曰:“寥寥八字,遂關(guān)千年登臨口。”而毛澤東這最后二行博大蒼茫之氣與李白有同氣相呼應之感,同時毛澤東這二行還更多一些英雄之氣與壯麗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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