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愛國現代詩歌摘抄
艾青愛國現代詩歌
《我愛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涌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艾青詩歌
《給太陽》
早晨,我從睡眠中醒來,
看見你的光輝就高興;
雖然昨夜我還是困倦,
而且被無數的惡夢糾纏。
你新鮮、溫柔、明潔的光輝,
照在我久未打開的窗上,
把窗紙敷上淺黃如花粉的顏色,
嵌在淺藍而整齊的格影里,
我心里充滿感激,從床上起來,
打開已關了一個冬季的窗門,
讓你把全金絲織的明麗的臺巾,
鋪展在我臨窗的桌子上。
于是,我驚喜看見你:
這樣的真實,不容許懷疑,
你站立在對面的山巔,
而且笑得那么明朗。
我用力睜開眼睛看你,
渴望能捕捉你的形象,
多么強烈,多么恍惚,多么莊嚴!
你的光芒刺痛我的瞳孔。
太陽啊,你這不朽的哲人,
你把快樂帶給人間,
即使最不幸的看見你,
也在心里感受你的安慰。
你是時間的鍛冶工,
美好的生活鍍金匠;
你把日子鑄成無數金輪,
飛旋在古老的荒原上
假如沒有你,太陽,
一切生命將匍匐在陰暗里,
即使有翅膀,也只能像蝙蝠
在永恒的黑夜里飛翔。
我愛你像人們愛他們的母親,
你用光熱哺育我的觀念和思想
使我熱情地生活,為理想而痛苦,
直到我的生命被死亡帶走。
經歷了寂寞漫長的冬季,
今天,我想到山巔上去,
解散我的衣服,赤__著,
在你的光輝里沐浴我的靈魂。
艾青現代詩
《時代》
我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
出神地望著蠻野的山崗
和高遠空闊的天空;
很久很久心里像感受了什么奇跡;
我看見一個閃光的東西
它像太陽一樣鼓舞我的心;
在天邊帶著沉重的轟響;
帶著暴風雨似的狂嘯;
隆隆滾輾而來……
我向它神往而又歡呼!
當我聽見從陰云壓著的雪山的那面
傳來了不平的道路上巨輪顛簸的軋響
像那些奔赴婚扎的新郎
——縱然我知道由它所帶給我的
并不是節日的狂歡
和什么雜耍場上的哄笑
卻是比一千個屠場更殘酷的景象;
而我卻依然奔向它
帶著一個生命所能發揮的熱情。
我不是弱者——我不會沾沾自喜;
我不是自己能安慰或欺騙自己的人
我不滿足那世界曾經給過我的
——無論是榮譽;無論是恥辱
也無論是陰沉沉的注視和黑夜似的仇恨
以及人們的目光因它而閃耀的幸福
我在你們不知道的地方感到空虛
給我生活的世界
我永遠伸張著兩臂
我要求攀登高山
我要求橫跨大海
我要迎接更高的贊揚;更大的毀謗
更不可解的怨;和更致命的打擊——
都為了我想從時間的深溝里升騰起來……
沒有了個人的痛苦會比我更甚的——
我忠實于時代;獻身于時代;而我卻沉默著
不甘心地;像一個被俘虜的囚徒
在押送到刑場之前沉默著
我沉默著;為了沒有足夠響亮的語言
像初夏的雷霆滾過陰云密布的天空
舒發我的激情于我的狂暴的呼喊
奉獻給那使我如此興奮如此驚喜的東西
我愛它勝過我曾經愛過的一切
為了它的到來;我愿意交付出我的生命
交付給它從我的內體直到我的靈魂
我在它的前面顯得如此卑檄
甚至想仰臥在地面上
讓它的腳像馬路一樣踩過我的胸膛
艾青經典詩歌
《手推車》
在黃河流過的地域
在無數的枯干了的河底
手推車
以的輪子
發出使陰暗的天穹痙攣的尖音
芽過寒冷與靜寂
從這一個山腳
到那一個山腳
徹響著
北國人民的悲哀
在冰雪凝凍的日子
在貧窮的小村與小村之間
手推車
以單獨的輪子
刻畫在灰黃土層上的深深的轍跡
穿過廣闊與荒漠
從這一條路
到那一條路
交織著
北國人民的悲哀
艾青優美詩歌
《樹》
一棵樹;一棵樹
彼此孤離地兀立著
風與空氣
告訴著它們的距離
但是在泥土的覆蓋下
它們的根生長著
在看不見的深處
它們把根須糾纏在一起
艾青詩歌摘抄
《冬天的池沼》
冬天的池沼;
寂寞得像老人的心——
飽歷了人世的辛酸的心;
冬天的池沼;
枯干得像老人的眼——
被勞苦磨失了光輝的眼;
冬天的池沼;
荒蕪得像老人的發——
像霜草般稀疏而又灰白的發
冬天的池沼;
陰郁得像一個悲哀的老人——
佝僂在陰郁的天幕下的老人。
艾青經典詩歌
《魚化石》
動作多么活潑,
精力多么旺盛,
在浪花里跳躍,
在大海里浮沉;
不幸遇到火山爆發,
也可能是地震,
你失去了自由,
被埋進了灰塵;
過了多少億年,
地質勘察隊員在
巖層里發現你,
依然栩栩如生。
但你是沉默的,
連嘆息也沒有,
鱗和鰭都完整,
卻不能動彈;
你絕對的靜止,
對外界毫無反應,
看不見天和水,
聽不見浪花的聲音。
凝視著一片化石,
傻瓜也得到教訓:
離開了運動,
就沒有生命。
活著就要斗爭,
在斗爭中前進,
當死亡沒有來臨,
把能量發揮干凈。
艾青抒情詩
《大堰河—我的保姆》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莊的名字,
她是童養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兒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長大了的
大堰河的兒子。
大堰河以養育我而養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養育了的,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壓著的草蓋的墳墓,
你的關閉了的故居檐頭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園地,
你的門前的長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懷里,撫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圍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嘗到飯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烏黑的醬碗放到烏黑的桌子上之后,
你補好了兒子們的為山腰的荊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兒被柴刀砍傷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兒們的襯衣上的虱子一顆顆的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顆雞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懷里,撫摸我。
我是地主的兒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領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著紅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著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紋,
我呆呆地看著檐頭的我不認得的“天倫敘樂”的匾,
我摸著新換上的衣服的絲的和貝殼的鈕扣,
我看著母親懷里的不熟識的妹妹,
我坐著油漆過的安了火缽的炕凳,
我吃著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飯,
但,我是這般忸怩不安!因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大堰河,為了生活,
在她流盡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開始用抱過我的兩臂勞動了;
她含著笑,洗著我們的衣服,
她含著笑,提著菜籃到村邊的結冰的池塘去,
她含著笑,切著冰屑悉索的蘿卜,
她含著笑,用手掏著豬吃的麥糟,
她含著笑,扇著燉肉的爐子的火,
她含著笑,背了團箕到廣場上去
曬好那些大豆和小麥,
大堰河,為了生活,
在她流盡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過我的兩臂,勞動了。
大堰河,深愛著她的乳兒;
在年節里,為了他,忙著切那冬米的糖,
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邊的她的家里去,
為了他,走到她的身邊叫一聲“媽”,
大堰河,把他畫的大紅大綠的關云長
貼在灶邊的墻上,
大堰河,會對她的鄰居夸口贊美她的乳兒;
大堰河曾做了一個不能對人說的夢:
在夢里,她吃著她的乳兒的婚酒,
坐在輝煌的結彩的堂上,
而她的嬌美的媳婦親切的叫她“婆婆”
大堰河,深愛她的乳兒!
大堰河,在她的夢沒有做醒的時候已死了。
她死時,乳兒不在她的旁側,
她死時,平時打罵她的丈夫也為她流淚,
五個兒子,個個哭得很悲,
她死時,輕輕地呼著她的乳兒的名字,
大堰河,已死了,
她死時,乳兒不在她的旁側。
大堰河,含淚的去了!
同著四十幾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
同著數不盡的奴隸的凄苦,
同著四塊錢的棺材和幾束稻草,
同著幾尺長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著一手把的紙錢的灰,
大堰河,她含淚的去了。
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
大兒做了土匪,
第二個死在炮火的煙里,
第三,第四,第五
而我,我是在寫著給予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語。
當我經了長長的飄泊回到故土時,
在山腰里,田野上,
兄弟們碰見時,是比六七年前更要親密!
這,這是為你,靜靜的睡著的大堰河
所不知道的啊!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兒是在獄里,
寫著一首呈給你的贊美詩,
呈給你黃土下紫色的靈魂,
呈給你擁抱過我的直伸著的手,
呈給你吻過我的唇,
呈給你泥黑的溫柔的臉顏,
呈給你養育了我的__,
呈給你的兒子們,我的兄弟們,
呈給大地上一切的,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們的兒子,
呈給愛我如愛她自己的兒子般的大堰河。
大堰河,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長大了的
你的兒子
我敬你
愛你沉……